十月初九，秦弄玉凌晨就帶著聞雪出宮了。

自從那天晚上秦弄玉和凌望舒坦白之后，凌望舒就再也沒有來找過她。哪怕是昨天下朝后兩人都沒有交流，秦弄玉能感受到凌望舒的目光，但她沒有選擇給他機會。

今天送遺親們回家，凌望舒派了一支軍隊護送她們。這是盟約里的一部分，秦弄玉沒有理由拒絕。

今天上午沒有下雪，路上比較好走，隊伍在中午左右達到。

秦弄玉將自己曾經的府邸和田產都交給她們，這些東西足夠她們在這里無憂的生活。

她們一開始都不敢收，秦弄玉只好說自己請她們來打理這些，讓她們自己種糧食，獲得的收益就當工錢。

知道是秦弄玉的心意，但這份贈禮實在是太大了。她們收下又不安，于是她們向秦弄玉保證，要是哪天在皇城里受委屈了，給她們寫信，她們就算是拼死也能護著秦弄玉。

秦弄玉笑著答應了。

隨后語重心長地準備把聞雪托付給她們。

聞雪哭著鬧著說不要和秦弄玉分開，央求秦弄玉不要拋下她。

秦弄玉只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心甘情愿地留了下來。

“我把你當親妹妹看，皇城里的人心思太臟了，你會受欺負的。我這種性格在皇城也是待不下去的，我早晚有一天會自請離宮，等我回來，你還能給我端上一口飯吃。”

還好聞雪不知道PUA是什么，不然秦弄玉的話術就起不到作用了。

遺親們信誓旦旦地向秦弄玉保證，她們會照顧好聞雪。聞雪也承諾會乖乖等秦弄玉回來。

但她們不知道的是，這是她們最后一次見秦弄玉了。

沒有在她們熱情的款待下逗留太久，秦弄玉很快就踏上了返程的道路。

臨走時秦弄玉偷偷給一位識字的大嫂遞了一封信和自己的皇后令牌，讓她后天把信讀給聞雪聽并把令牌交給她。

回來的途中，風雪一下子就散了下來。

這么大的風雪就連隨從的士兵都勸秦弄玉停下休息，秦弄玉問他們為什么，他們說怕秦弄玉承受不住。

秦弄玉聽到這個回答笑的很大聲，風吹散她的聲音，卻給人一種她不在乎所有事物的瀟灑。

秦弄玉帶著帷帽，面前的黑色長紗被吹開，洋洋灑灑地隨著落雪飄揚在她身后，脖頸上的白綢尾端浮在黑色斗篷的之上，搭配著白色的如同雪一般的內襯，似乎能顯現主人的肆意和猖狂。

這套十分“不吉利”的打扮，是秦弄玉進宮之前特地準備的，就是為了今天穿。

這幾天宮里都是喜慶的紅色，秦弄玉穿這一身衣服出門時，還隨機嚇到了幾個下人。

【我猜凌望舒現在已經知道自己穿著“一身喪服”出門了吧。】

坐在馬背上的秦弄玉心情十分舒暢，風雪能麻痹人的五感，甚至能讓人遺忘痛苦。

誰不會因為漫天雪花和遍地潔白而感到開心？

整個世界都仿佛被凈化，只留下了自己。

就這樣，秦弄玉不怕死地頂著寒風暴雪回到了皇城，隨行的士兵都驚訝于這個女人的瘋狂。

從城門到王府，整條街道上都沒有人，旁邊的店面也因為風雪太大半掩著店門。

秦弄玉在王府門口下了馬，進門前對那些隨從說：“留兩個人守門，其他的回去吧。一個時辰之后到后院找我。”

說完就大步朝里走去。

隨從不知道該怎么辦，只能先聽她的話，其他的趕緊回去稟告皇帝。

秦弄玉剛走出去還沒兩步，離得不遠，他們的談話自己全聽到了。

她甚至覺得他們多此一舉。

凌望舒早就安排暗衛跟蹤自己了，她的一言一行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她也很早就知道了。

按照自己的記憶，秦弄玉走到廚房，在柴火旁邊到處尋找斧子，但沒找到。

秦弄玉一下子就想到誰會把自己要用的東西藏起來了。

除了知情者會做準備，不會再有第二個人了。

秦弄玉也無所謂，大不了就是砍得慢一點，次數多一點，多疼一會唄。

這樣想著，秦弄玉在廚子的房間里找到一把宰豬刀。這時候就不得不夸一下暗衛的信息搜集和廚師喜歡買刀的習慣了。

提著那把沉重的宰豬刀，秦弄玉走到了后院的角落，那棵盛開著紅梅的梅樹前。

沒錯，這就是秦弄玉離開這個世界的鑰匙。這棵梅樹是秦弄玉靈魂和這個世界的鏈接，只有砍斷這棵梅樹，她就能回家。

秦弄玉現在看這一圈柵欄感到可笑，當時她還以為是聞雪的善心，接過是凌望舒的自私。

秦弄玉廢了好大的勁把這圈破柵欄拆了個口子，走了進去，蹲下來。

“老道士紙上說離地面三乍處。”

秦弄玉比量了一下，用刀在樹皮上劃了個記號。

這一劃不要緊，自己的手臂突然一陣刺痛，秦弄玉掀開衣服一看，手臂上赫然出現一道血痕。

【見效這么快？】

秦弄玉看到血痕的時候不懼反笑。

秦弄玉緩緩站了起來，解下礙事的斗篷和帷帽，雙手緊緊握著宰豬刀，看著記號處樹的粗細，猜測大概五刀，最后再踹上一腳就能把這棵樹給弄斷。

說干就干，目標明確，秦弄玉提著刀就劈了下去。

等凌望舒騎著快馬趕到時，只看見秦弄玉跪在折斷的梅樹前，一襲白衣上早已是鮮血淋漓。

“秦弄玉！！！”

凌望舒第一次發瘋似的沖向秦弄玉。

對方跪在那里，似乎并沒有聽到身后的聲音。

等凌望舒上前查看時，凌望舒雙眸都在震顫。

面前的面容哪里還有人的樣子，面容慘白，眼睛里沒有瞳孔，眼眶和嘴角流出血淚。

當凌望舒的手觸摸到她的臉上時，秦弄玉愣了一下，隨后釋然一笑，似乎知道對方是誰，用蒼啞的聲音艱難地開口道：

“我失策了，我以為砍五刀就好了，結果第二刀的時候眼睛就失明了。總共砍了有十幾刀的樣子，才感覺差不多去推樹，誰知道推完之后自己也站不起了。我以為就這樣了，沒想到好像還失聰了。”

說這些話的時候，秦弄玉都是笑著的，似乎在嘲笑自己的狼狽。

但每一句話都讓凌望舒崩潰，他抱著秦弄玉，又不敢抱得太用力，怕碰到她的傷口。

秦弄玉似乎能感受到他的小心翼翼，自以為安慰地說道：“沒關系，大概第八刀的時候就沒有痛覺了。老道士寫給我的時候，我已經有準備了，沒想到這么痛，還好也沒痛多久。”

八刀！整整八刀她說沒疼多久，她已經連時間意識都消退了嗎？

她的一字一句都轉成的無比鋒利的刀刺向凌望舒，在面對無法控制的事物面前，凌望舒永遠都感到無力和失控。

他痛恨鬼神，它們無法在需要正義時降臨，又在一切順意時一次次奪走他最珍視的人。

“別哭，你應該為我高興，我要回家了。”

“高興？！我不高興！被砍十幾刀就是為了離開我，就是為了回你那個并不幸福的生活嘛？！”

凌望舒聲嘶力竭，他似乎認為自己聲音大一點就能讓秦弄玉聽見。

“我只要你！我不能失去你！我知道了，你討厭人多。沒關系我們可以隱居，我不要那個皇位了，我們不當了！好不好……”

有時，瘋癲的話語能清楚的反應當事人的崩潰。

凌望舒或許從來都沒有想過當皇帝，他只是為了復仇，只是為了有能力保護自己身邊的人。但他以前覺得只有坐上最高的位置才能達到這個目的。

現在他明白，他想錯了。廉潔清明的文臣世家不會認同一個反叛的亂賊，昔日的小公主不會愛上一個野心勃勃的少年，如今的秦弄玉也不會因為他的高位而多看他一眼。

似乎能感受到凌望舒的情緒，已經快失去意識的秦弄玉，用盡全力抱住他。

“成為最賢明的君主。我也…………”

秦弄玉連最后的話都沒有說完整。但凌望舒感覺到身后雙手垂下去的那一刻，他情緒好像被什么給清除了。

他愣在那里，過了好久，才反應過來。

他安靜地給秦弄玉披上斗篷，戴上帷帽，抱著她起身。

“怎么在雪地里睡著了，聞雪也沒攔著你。”

凌望舒一邊念叨著什么，一邊抱著她往西廂房走去。

將秦弄玉安置在床上，巡聲趕來的侍衛站在門外，凌望舒只吩咐他們去拿一盆熱水和一條毛巾過來。

府邸里有留下一些下人，今日氣溫極低，他們本來窩在屋子里說話，突然門被踹開，一群侍衛帶著刀讓他們趕緊端熱水和毛巾去西廂房。

他們也不知道怎么了，慌慌張張去準備。端到西廂房門口時，才發現是凌望舒和秦弄玉回來了。

他們都在緊張一會凌望舒要是問責起來該怎么為自己的不盡職找借口。

凌望舒聽到腳步聲后，就讓那些人站在門口不用進來。自己將秦弄玉的被子鋪好后，起身到他們面前將毛巾打濕擰干，又返回。

那些下人見凌望舒沒有問責倒是松了一口氣。但突然聽到凌望舒的聲音，又緊張起來。

誰知他說道：“把林媽媽喊來，給二夫人更衣。”

“是！”他們應聲道。

林媽媽來的時候滿臉笑意，凌望舒是她從小看著長大的。當年林府滅門之后，自己就回老家種地。當凌望舒當上攝政王后也是第一時間把她找了回來。

見到凌望舒的一瞬間，林媽媽就感覺這孩子不對勁。當她從命進去給秦弄玉換衣服的時候一下子就明白了。

雖然秦弄玉的面容已經恢復成安詳的模樣，但脈搏這個東西是還原不了的。

林媽媽到底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她并沒有害怕，給秦弄玉包扎好傷口，挑了一件秦弄玉平日里愛穿的青衣給她換上，頭發也給她理的整整齊齊。

林媽媽很早之前就看出來凌望舒喜歡秦弄玉，但這個孩子太偏執了，永遠都是做一件事就是一件事，怎么勸都不停，每次又都會后悔。

她也曾找過秦弄玉談過，但秦弄玉總是有意無意地拒絕，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等一切都收拾好，林媽媽看著躺在那的秦弄玉嘆了口氣，惋惜地說道：“姑娘，我們家少爺就是犟，您要是有什么不滿，就托夢給我，我替你罵他。只希望你能原諒他，下輩子能恩恩愛愛的過日子。”

說完林媽媽走了出去，把那些侍從打發出去，自己則把凌望舒拉到一邊。

也不知道說了什么，本來還繃著的凌望舒一下子就跪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

林媽媽沒有安慰，說了一句：“進去看看吧，孩子。”就離開了。

之后第一天，公告欄上發布了皇后因病薨的消息。

全城嘩然，畢竟那是他們見過最美的皇后，也是地位最高的皇后。

人們對皇后因病去世深信不已，畢竟當她還是二夫人的時候就經常被傳出生病還昏迷的消息。

第二天，遠在伏山郡的聞雪聽到了秦弄玉留給她的信，她不顧一切反對，在驛站買了匹馬當日就往皇城趕去。當夜聞雪憑借皇后的令牌一路趕到停放秦弄玉尸體的鳳棲宮。

看到前天還和自己談論未來的秦弄玉躺在自己面前，她的枕邊甚至還放著自己送的梅花簪子。

聞雪多希望這次的情況和之前兩次一樣，秦弄玉會醒過來。但面前沒有呼吸的尸體沒有給她想要的結果。

見凌望舒身著喪服從遠處而來，聞雪幾乎是如野獸般朝他撲了過去，卻被及時反應過來的侍衛攔下。

聞雪痛苦地朝凌望舒吼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你利用她三番兩次還不夠，還非要她的一條命嗎？！她甚至還在信里告訴我別恨你，都是她自選的道路！那你呢！你一點良心都沒有嗎？！”

說著聞雪把手里的令牌和信件朝他砸去。

凌望舒垂眸沒有回答她，反而讓侍衛松開了手。

被放開的聞雪直接甩了凌望舒一巴掌，這把旁邊的侍衛嚇得趕緊又把她抓了起來。

“帶下去。”凌望舒只輕飄飄地回了這么一句。

聞雪沒有再掙扎，怨恨地瞥了凌望舒一眼，就被拖了下去。似乎那一巴掌也把自己給扇醒了。

等人都離開了，凌望舒撿起地上的東西，走向秦弄玉。

他在那晚把秦弄玉抱回鳳棲宮的時候，在桌子上也看到了一封信。

信上寫著：林初弦親啟。

信里說了很多，原來秦弄玉在第一次昏迷的時候就知道公主和自己是前世今生的關系，第二次昏迷是恢復了作為公主的記憶。

信里同時也說了聞雪一定會來找自己。

將秦弄玉的東西收好，凌望舒坐在秦弄玉旁邊，用著平常聊天的語氣說道：“我們下輩子再做夫妻好了。這輩子你是公主，我是皇帝。把苦都吃盡，把難都渡過。下輩子一定是幸福順利的。”

第三天秦弄玉下葬，儀式依舊是盛大的，滿城的百姓從皇帝那里知道了這位皇后的賢德，全城縞素。

秦弄玉被葬在伏山的舊國皇陵，和父母葬在一起，也和守護她的將士葬在一起。

聞雪請命一輩子守在這里，凌望舒同意了。

之后凌望舒勵精圖治，成為人人贊頌的好皇帝。

復景三年，十月初一，凌望舒頒布詔書封秦弄玉為陵光皇后，并將十月初一作為全國祭拜日。

復景五年，凌望舒查抄貪官污吏，共斬處上十人，繳收白銀數千萬，黃金上百萬兩，沒收田產房契無數。百姓稱頌。

………………

復景三十八年，凌望舒去世，一生后宮禁閉，收養先太孫為義子，將皇位傳于他。因念其恩，先太孫該姓為凌，改年號恩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