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弄玉憑著記憶,從正殿走到皇帝寢宮。
此時因皇帝去世,寢宮里只留下兩個守門人,其他的都被安排去遣散后宮了。
見凌望舒前來,兩侍衛自覺讓路,秦弄玉進屋之后朝西側走去,在一堵墻面前停了下來。
凌望舒見她撤下墻上的字畫,墻面上只見一個環形的缺口。秦弄玉將手里的指環放入剛好可以嵌進去的缺口里。
只聽“咔噠”一聲,面前的墻面向旁邊移動,留下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漆黑的甬道。
凌望舒從一旁的書架上拿起燭火遞給秦弄玉,秦弄玉看了他一眼,還是沒有接。
她毫不猶豫地進入深邃的黑暗里,大膽地邁步就好像她能看見黑暗里的東西。
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凌望舒都無法形容自己現在是什么心情。他不想失去她,但為什么自己越想靠近,她就退的越遠?
他舉著燭火走在她身后,昏暗的燭火輕輕掃過她的身體,但她卻沒有一刻因為黑暗而停滯過。
看著她那單薄又倔強的背影。
他好像突然就想通了。
她似乎從來都沒有表明過自己的心意,她好像永遠都在追逐自己想要的,她好像不會看低任何人,她心存善意又客觀理性,無所畏懼又小心翼翼…………
她的確不屬于這里。
凌望舒沉默了。
他的理性在告訴他,他不該自私地留下她,她也不會甘愿成為附屬品。
漆黑的甬道簡直看不見頭,很難想象這個路線要如何隱藏才能不被發現。
走了很久,秦弄玉隱隱約約能看見前方的光亮,她加快了步子。
在逐漸靠近的過程中,眼前的光點越來越大,越來越明顯。最后呈現在眼前的是一間巨大的石洞。
石洞的四壁上滿是破石而出的能發出藍色熒光的花。而石洞中央擺著一個金子打造的寶箱。
秦弄玉回頭對凌望舒說:“你就站在這里,別跟過來了。”隨后獨自一人走向寶箱。
石洞底部畫滿了奇怪的紋路,在秦弄玉踏入洞門的那一刻,四周響起了蛇的嘶嘶聲。
在凌望舒的角度來看,秦弄玉已經被四面八方的蛇包圍了。他連忙抄劍劈蛇試圖靠近秦弄玉。
秦弄玉疾步走向他,把他往外一推,推出石洞,幾乎是訓斥的語氣:“你瘋了?!我讓你別動你聽不懂嗎!”
“那些蛇!”
“你哪只眼睛看到它們傷我了?我自己會不會有事我不知道嗎!”
正如秦弄玉所言,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小蛇移動到秦弄玉腳下后便沒了動作。
以石洞門口地面上前一道最外層的花紋為界限,把凌望舒和秦弄玉隔開,也把蛇與空地隔開。
意識到剛才自己的失態,秦弄玉平復了一下情緒,再次開口道:
“別再亂動了,你剛殺了幾條蛇,它們已經恨上你了,只要你踏入這條線一步,它們就會群起而攻之。它們都是毒蛇,咬你一口你必死。”
秦弄玉轉身時留下的眼神似乎是警告。
當秦弄玉走到寶箱旁邊時,身旁已經擠滿的五彩斑斕的小蛇。秦弄玉咬破手指將血滴在寶箱上,周圍的小蛇一擁而上,瞬間將寶箱包裹起來。
秦弄玉退后幾步,只見那些小蛇沒一會慢慢退下來,拱開寶箱的蓋子,再次一起翻涌進入。
直到其中一只小蛇叼著一只巨大的死蝎子擺在秦弄玉腳邊,秦弄玉這才敢伸手拿出寶箱里的玉璽。
拿出玉璽后,秦弄玉走回凌望舒身邊。
但她身后帶領著的是一大群毒蛇,這個場面實在是恐怖。本以為凌望舒會被嚇到,但他只是微微皺眉地接過玉璽,然后查看她咬破的手。
確定沒有問題之后,凌望舒自然地牽起她的手,但似乎又想到什么,又默默放了下來,只問了一句:
“還需要做什么嗎?”
秦弄玉徑直離開,空曠的甬道里回蕩著她清冷的聲音:“沒有了。這塊玉璽也不用再放回去了,我死了之后就不會再有人能安全的打開它了。”
當年兩國交好,此國國君便以秦弄玉父親一脈能駕馭毒物為由,建設了這么一個屏障。
藏在這里的玉璽不是平時皇帝拿來蓋章用的,而是傳國玉璽,擁有這塊玉璽蓋過章的詔書,才能決定誰是繼承者。
當初新皇上任曾希望秦弄玉作為和親公主嫁到這里,目的就是為了自己能掌握將來傳帝位給誰,而不需要兩國皇帝共同商議。
但秦弄玉的父親因為對方是殺父得來的皇位,名不正言不順,不承認他。于是新皇惱羞成怒,不顧當時經濟頹喪硬要進軍,導致敵我雙方都損失慘重。
這才使得凌望舒有機會推翻他。
玉璽終于交給了凌望舒,秦弄玉感到一身輕松,等登基大殿結束,她就帶著那些舊部的靈魂和遺親回故鄉。
出來之后,秦弄玉站在門口等凌望舒。
沒過一會,秦弄玉身后就傳來的腳步聲。秦弄玉轉身開口道:“你什么時候登基?”
凌望舒以為她在擔心自己皇后的位置,思索了一番道:“初三下葬,初七舉行登基儀式,連同封后典禮。”
秦弄玉點了點頭,“初八第一天正式上朝,我會在。初九我要帶那些遺親回國……”說到最后,秦弄玉似乎是意識到什么,苦笑一聲“不對,現在已經是伏山郡了。”
凌望舒假裝不在意地問道:“那……你什么時候再回來?”
“把她們安置好就回來,半天就夠了,再加上趕路時間的話……小雪那天下午,我就能回來。”
見秦弄玉語氣真切,凌望舒就答應了。
隨后凌望舒派人將秦弄玉送回府,自己則留下抓緊籌備后面的一系列事情。
他要給秦弄玉一場盛大的封后儀式。
皇帝下葬后的第二天,也就是十月初四,凌望舒以刺殺先帝的罪名將那些一開始就定好必死的舊部斬殺于菜場街頭。
秦弄玉喬裝一番混到人群里。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臉太過于好認,高臺上的凌望舒早早的就發現了她,并在儈子手揮下砍刀之前走到她身邊把她拉到一邊并捂住了她的眼睛。
眼睛雖然被蒙住,但耳邊清楚傳來的百姓的驚呼聲,卻能將場面的殘忍側面描繪出來。
兩人就這樣保持安靜,直到聽到百姓們退散的腳步聲,直到聽到尸體被拖動的聲響。
沉默良久的秦弄玉輕聲開口道:“昔屠國之遺徒,尋仇殺敵,以千人直擊皇城,可謂志勇無雙。”
手掌的溫潤觸感以及面前人輕微的顫抖,凌望舒很確定秦弄玉現在在哭。雖然秦弄玉說出來一句很突兀的話,但凌望舒似乎能懂她的意思。
他嘆氣道:“他們都是當年的逃兵。本來是被安排護送你回到你母親的國家,但中途有人向當時追殺你們的軍隊透露了行蹤,只為了保全自己和家人。他們不是出去勘察敵情,而是故意把你落單。這也是你被抓住的原因。”
“我知道。”秦弄玉輕飄飄地來了這么一句,她好像并不在意。她拉下擋在自己眼睛上的手,遠遠地看著一些人在絞刑臺上清刷著那一大灘血跡。
秦弄玉看了一會,轉身又看向凌望舒,眼里是凌望舒從未見過的情緒——穩定中夾雜著悲涼。
“他們并不都是逃兵。在我被抓之前只有幾十個人跟隨,他們死有余辜。但在我被壓往皇城的時候,是那幾千人為了救出我,拼死和押送我的軍隊開戰攻勢。”
“幾千傷殘軍隊怎么可能和相同數量的精軍相抗衡。與其看著他們送死,不如讓他們養精蓄銳再復仇。于是我下令讓他們離開。他們一開始還不聽,直到我說你們現在除了送死就是送死,救不了任何人。他們才聽了我的話離開。”
“所以他們不是逃兵,是忠軍。這也是為什么我一個落魄的“婢女”能驅動他們的原因。”
凌望舒聽到之后很詫異她為什么會知道這些事情,但秦弄玉只是用眼睛這么看著他,他就選擇保持安靜。
【她以后會說的。】
凌望舒閉上眼說服自己,也同時為躲避她的視線。
“不再加幾句嗎?”凌望舒針對她之前所說的話,認為她似乎還能在原來的基礎上加上幾句。
秦弄玉想了想,說道:“其中悔過者贖罪,忠國者無雙。”
聽完,凌望舒回道:“正史會按照你的描述記載他們。”
秦弄玉嗯了一聲,告知凌望舒自己想去看望他們的遺親。
凌望舒想派人跟著她,但都被她回絕了。
當日下午,秦弄玉再次前往郊外,昔日的宅門前沒有往日的熱鬧,只有后院傳來的哭泣聲。
秦弄玉走過去是,只見雪地里掃出一大片空地,空地上是一板車蓋著白布的尸體。
原來凌望舒并沒有把他們丟進亂葬崗,反而歸還給了他們的家人。
秦弄玉這次出門沒有帶著聞雪,是因為她做好被罵被打的準備。
看到親屬趴在尸體上哭泣,秦弄玉站在一旁,很久之后才上前,靜靜地走到燃燒的火盆前,半跪著拿起一旁的紙錢投入到火堆里。
那些親屬哭得正傷心,絲毫沒有注意到一身素衣的秦弄玉。又過了很久,一個小朋友跑了過來說大娘已經把坑挖好了。
她們這才起身,也這才發現了秦弄玉。
意想之中的打罵沒有發生,只有帶著哭腔的請求,請求她幫忙拿上紙錢跟在她們身后。
秦弄玉沒有理由拒絕。
她們將尸體推到一個剛挖的大坑前,她們再次請求秦弄玉將孩子帶走。
秦弄玉照做了。
過了很久很久,秦弄玉才帶著孩子回來。此時的大坑已經被填埋上,親屬們正拿著紙錢哭喊著在沒有墳頭的墳墓前燒著。
秦弄玉不忍聽下去,到遠處找了塊木板,又拿了塊煤炭,以木板當做墓碑,在上面寫到:昔伏山國部分將士之墓。
帶著這塊木制的墓碑,秦弄玉回到了她們身邊,將墓碑插在平坦無痕的墳墓上,雖有不忍,但還是說了句:“這塊木板走的時候一定別忘了帶,要是被周邊的人知道這里葬了他們,墳墓一定會被撅開。”
一個小女孩聽到秦弄玉的話,天真的問道:“我們什么時候回家?”
秦弄玉摸了摸她的頭,柔聲回應道:“我們初九那天回家。”
小女孩點了點頭,跑到她母親身邊,把秦弄玉的話復述了一遍。
當時那人只是哭著沒有反應。
直到傍晚,秦弄玉準備回去的時候,那位大嫂帶著那些其他親屬來送別她。
她們向秦弄玉表達了感謝。
秦弄玉很不解,甚至有些驚訝。
但她們的解釋是:他們是逃犯,是他們先對不起秦弄玉,是秦弄玉給了他們贖罪的機會,也讓她們能有機會活下去,而不是作為逃犯家屬一齊被斬殺。
最后她們擁抱了秦弄玉,相互對望后又說了一句:她和皇后娘娘不是罪人,皇帝也不是。希望她不要自責,也不要怨恨自己的父母親。
回去的路上,秦弄玉的腦海里一直浮現著她們說話時的樣子。感激和痛苦同時出現,這讓秦弄玉理解到君民該是如何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