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有道長在，這次的秦弄玉并沒有昏迷太久，第二天早上就醒了。

醒來后的秦弄玉一切行動如常，但眼里無神，不說話也不回話，不管是誰來都沒用。

道長告訴著急的聞雪，說她聽得見，只是需要時間回神，過幾日就好了。

臨走時，偷偷把一張紙壓在秦弄玉枕頭下面，告訴她醒來之后記得看。

凌望舒在鬧劇開場的當天就知道了事情發生的原委和經過，當即丟下手頭的一切工作就趕了過來。與此同時丞相府全部遇害的消息也傳來。

凌望舒先是吩咐副官壓下消息以防傳入百姓之間，又讓下人把大夫人的尸體燒了和丞相府那群人一起埋在丞相祖墳。

自己則是倒府后直直往西廂房跑。

熟悉的場景，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受害方式。

秦弄玉渾身是血地躺在那，醫師正在給她脖子上敷藥，那上面是十分可怖的青黑色手印和指甲刺破皮肉的血痕，敷完藥后纏上白布。

醫師叮囑了一番后就離開了。

這次的秦弄玉可以用觸目驚心來形容，就連凌望舒面對她都不敢多看兩眼。

一邊的道長見他那副樣子就把他請了出來。

道長無奈地說道：“老道之前就告知過您，一定要親口說，提前說。您還是沒有聽。”

凌望舒沉默著，低著頭好像在懺悔。

“但凡您提前說了，她都不會去北廂房，也不會成現在這樣。”

一字一句都在往凌望舒心里捅刀子。

“罷了……“見凌望舒那副頹喪的樣子，老道長也不好說什么。“秦小姐和貧道有緣，她的命老道能保得住，之后還請您解釋清楚。莫要辜負了她。”

沒等凌望舒道謝，老道就進屋查看秦弄玉情況。

第二天，秦弄玉醒了，老道就離開了。臨走時再次叮囑凌望舒，等她回神后一定要解釋。

秦弄玉每天準時坐在書桌前翻看手中的筆記，是那本記錄所有線索和推論的筆記。

凌望舒每天抽空來看她時，她一直是那副樣子：眼神空洞，面色蒼白，脖頸上纏著白布，一身深色的衣服。沉默地生活。

可能是秦弄玉本來就不愛說話，也不會給凌望舒什么好臉子。有時凌望舒甚至會覺得她已經恢復了。

但只要對上她的眼睛，那種仿佛蒙上陰影的眼神，就能迅速把他打回現實。

兩天后，十月初一那天。凌望舒如往常一樣連夜處理完手上的事情，一大早就來看望秦弄玉。

她的頭發被一支梅花簪子半挽著，相似的服飾，相同的動作。

聞雪見凌望舒來了，行了禮之后退了出去。

秦弄玉一如往常，聽到聲音后抬起頭，看一眼凌望舒后又將視線重新落回筆記上。

凌望舒只敢離她兩米左右看著她，因為秦弄玉不讓他靠近。

前兩天凌望舒第一次靠近時，秦弄玉直接抄起硯臺就砸了過去。那張臉上毫無表情，但凌望舒能感受到她軀殼之下的憤怒。

凌望舒依舊是站在離她兩米的地方站著，靜靜地看著她。

“凌望舒…………”

“！！！”

秦弄玉看著手里的書，突然喊出了凌望舒的名字。凌望舒驚喜地回了一句“我在這！”隨后下意識地就要朝她走過去。

誰知對方又是抄起硯臺砸了過來。

凌望舒又一次對上那種眼神，他意識到她沒有恢復。他直面著那種眼神痛苦地往回退，直到兩米以外，秦弄玉才機械般再次低下了頭。

就在凌望舒懷疑自己是不是出現幻覺時，秦弄玉又一次開口道：“凌望舒。”

“……我在這…”

這次凌望舒沒有再上前，反而注視著秦弄玉，看看她是什么反應。

不出所料，秦弄玉沒有抬頭。

凌望舒失望極了，但又充滿希望地認為她就快恢復了，她甚至都能喊出自己名字。

他安慰著自己。

但就在此時，秦弄玉從座位上站了起來，拿著手中的筆記朝火爐走去。

這個行為是之前沒有過的，凌望舒似乎能意識到危險，也不顧什么了，大步過去拉著她。

秦弄玉沒有抵抗，只是站在火爐前，把厚厚的筆記投了進去，隨后又將一張寫有字的投了進去。

“你覺得我是瘋子嗎？怕我會失控死在你面前？”

秦弄玉對著火爐，十分平靜地問著凌望舒。

對方愣在那里，小心翼翼反問道：“你回來了？”

秦弄玉沒有理他，但凌望舒卻直接把她抱在懷里。

和他激動的心情相反，秦弄玉十分平靜地推開了他。

嗯了一聲之后，她就徑直走了出去。

雖然凌望舒還沒反應過來秦弄玉是什么情況。但他不想阻攔她。想到外面冰天雪地，凌望舒拿著兩件裘氅給她披上，默默跟在她身后。

門外守著的聞雪聽到身后的動靜，一轉身就看到了秦弄玉那張熟悉的面龐。

“夫人！”她不自覺驚叫出聲。

秦弄玉聽到聲音，面無表情地看著了她一會，又是“嗯”了一句，然后接著抬步向前。

見自家夫人一臉呆滯，就好像木頭人，聞雪擔憂焦急地看向凌望舒，后者也沒有想法。

跟在秦弄玉身后的兩人見外面下著雪，聞雪就趕緊回去拿了兩把傘。

凌望舒走在秦弄玉身邊給她打著傘。

只見對方漠然地走她的路，一路彎彎繞繞最后三人停在了梅花樹前。

聞雪站在他們身后，面前的場景極似自己之前想象的場景，但又有很多處不一樣。比如小梅樹邊上的柵欄，又比如秦弄玉脖子上纏繞的白布……

此時大雪紛飛，秦弄玉身著一件單衣外披兩件裘氅就站在梅樹前，斜飛的雪花幾乎快要打濕她的下擺，但她卻依然毫無反應。

凌望舒不敢出口提醒，也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小心地傾斜傘面，盡量替她擋一點風雪。

秦弄玉看著那樹紅梅，過了很久，伸出一只手摘下來一朵，側身戴在凌望舒的耳朵上。

“嗯，美人配紅花。”

“你……！”

此話一出，凌望舒瞳孔地震，握著傘柄的手也不自覺地用力，面前人的臉和一張模糊的孩童的臉重合在了一起。

秦弄玉說完那句話后搖了搖頭，接著說道：“我不是美人，我是公主。小美人，你以后可要……”

“娶你。”

凌望舒在秦弄玉失聲后，拉住她放在自己耳畔的手，注視著她十分自然地接出了后面的話。

記憶里的女孩愉快高興的聲音，與面前人冷漠淡然的聲音交疊，讓凌望舒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

沒等凌望舒接下來的反應，秦弄玉抽開手，再次開口道：“我帶你去拿玉璽。”

說完又自顧自地打算往府外走去。

凌望舒趕緊拉住她，他意識到面前的秦弄玉精神是混亂的，她現在出門一定會出事。

“你覺得我是瘋子嗎？”

熟悉的話語再起響起，凌望舒思索了一會還是放下了手，柔聲安慰道：“外面風雪大，你穿著單衣會生病。我們用完晚膳乘馬車去，行嗎？”

秦弄玉沒有說話，但聽了進去，頓了頓轉身往回走。

回去之后，秦弄玉就躺在床上，背對著他們，透過打開小縫隙的窗戶看外面白雪繽紛。

直到快晚膳，秦弄玉才起來，對守在一邊的聞雪道：“我想吃長壽面。”

聞雪很驚喜秦弄玉能和她說話，連忙應答著去準備。

晚膳時，秦弄玉就捧著一碗長壽面靜靜地坐在那吃，完全沒有理會面前凌望舒帶來的一桌子菜肴。

吃完飯后，秦弄玉換上厚點的衣服，和凌望舒坐著馬車駛向皇宮。

因為擔心秦弄玉身體還沒恢復好，本該停在朱雀門的馬車沒有停下來，反而直接駛到大殿前。

此時大殿內正在舉辦先帝的葬禮，今日是葬禮的第五日，后天就能下葬。

秦弄玉下馬車之后遠遠望去，見殿外只擺著幾支靈幡，花圈也就四個，有的上面甚至沒有悼詞。沒有聲勢浩大的送靈隊伍，只有幾個丫鬟太監跑進跑出招待來訪的官員。

凌望舒本想扶著秦弄玉，但對方絲毫不領情。下了馬車就往大殿上走去。

幾百層縱長石階，只身撐著傘走在上面的秦弄玉顯得無比渺小。

終于走到最后一層，秦弄玉眼前所呈現的第一天穿越而來的大殿和一群虛假的人哭喪著偽善的腔調。

不過對于他們，秦弄玉比較欣賞那些連裝都不裝的人，在一群白色里他們就穿著平常的官服，負手站在一邊，滿臉的不耐煩。

他們也注意到了站在殿外的秦弄玉，見她一身素衣就以為她是這個死皇帝的妃子來哭喪的，就沒把她放在眼里。明目張膽地打量著她。

秦弄玉沒有選擇再向前，反而停下來等著身后的凌望舒。

凌望舒也納悶她為什么突然停了下來，邁上階梯順著她的視線一看就和那人對上了眼神。

對方在看到凌望舒出現的時候瞬間收斂起之前的樣子，臉上顯露出恭敬的神色走了過來。

不過他一邊走一邊暗自偷瞄著秦弄玉。

“呵。”秦弄玉冷笑一聲，撇過頭。她就想看看凌望舒會怎么解決。

凌望舒將一切盡收眼底，但除了他默默擋住秦弄玉之外，他再沒有任何行為，反而和那人攀談起來。

他意識到秦弄玉在看他，但他卻不敢回視。她的眼里一定充滿了失望和憤怒。

秦弄玉發出幾不可聞地嘆息聲，朝著大殿正中央還未合棺的尸體走去。

趴在地面上假哭的官員聽到面前響起腳步聲，一抬頭就看見一個女子站在棺木旁拿起尸體的一支手細細觀察。

這場面把他們嚇的往后猛地一退，還以為自己大晚上的看到女鬼來收魂了。

凌望舒也嚇了一跳，趕緊拋下面前的人跑過去拉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

面對質問，秦弄玉繼續觀察那尸體手上相似的首飾，終于在他食指的四個指環上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秦弄玉沒有磨蹭，抽出藏在袖子里的那把匕首，對著尸體的食指指根就砍了下去。

在場所有人都被她這個行為驚到失控，亂做一團。有人想上前阻止但又不敢，只能站在原地指著秦弄玉破口大罵。

罵她不守婦道，不知廉恥，不守忠義……

秦弄玉本來就想讓他們先罵著，自己之后再罵。

沒想到凌望舒會先開口。

“肅靜！葬禮之上各位大人難道忘了要守禮？”

一位大人反嗆道：“那攝政王豈不是跟罔顧人倫？！放縱妾婦當眾人之面損傷先帝遺體，簡直大逆不道！”

秦弄玉此時也摘下自己想要的指環，之后把手指擺好，面向那些破口大罵的人，搶在凌望舒之前開口道：

“罔顧人倫？這昏庸的皇帝還能配是人嗎？你們貪污的銀兩背后是多少人的性命，你們知道嗎？你們縱情享樂的時候，怎么不想到罔顧人倫呢！？”

一句話，讓先前還氣焰囂張的官員瞬間啞火，但依舊是自以為是地用蔑視的眼神盯著她。

“還有，妾婦……”秦弄玉回對上剛才發言人的眼睛，“對女性這么不尊重，難道是從石頭里蹦出來的？你的兒子是狗銜來的？”

“你！”

秦弄玉不理會他的無能狂怒，沒有給他再次說話的機會，接著說道：“當眾人之面……呵，我怕我半夜偷偷挖皇陵會嚇死你這頭守墓犬。”

說完，秦弄玉欣賞了一番那群人被氣的發青的面容，見之前那人指著她還要爭辯什么。

秦弄玉一個白眼，把手里的匕首朝他面前一丟，寂靜的大殿上傳來“哐當”一聲，那人嚇得直往后退。

“小心點，我“大逆不道”，分分鐘“罔顧人倫”要了你的命。”

丟下一句威脅的話，秦弄玉徑直朝殿外走去，路過之前那個猥瑣男。

秦弄玉也留下一句：“你放心，你的眼睛會陪著先帝一起下葬的。到時候宣揚一波，全天下的百姓都會稱贊你的忠誠。”

那人惱羞成怒竟直接就要朝秦弄玉揮拳，但被他身后的凌望舒攔了下來，對上凌望舒眼里的殺意，那人的氣焰瞬間褪了下去。

秦弄玉也不想再忍了，抬起手照著他的臉就是一巴掌。

清脆的巴掌聲響徹大殿，凌望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住了。

“大人是不滿？那就和先帝一起下葬吧，正好之前的皇陵里陪葬了那么多女子，你剛好下去“享福”。”

秦弄玉厭惡地瞥了他一眼，不理會身后的哀嚎聲和求饒聲，離開了那個地方。

凌望舒雖然很頭疼面前失控的場景但也沒有任何制止，反倒吩咐侍從把殿內的大人都暫時押入大牢，防止走漏風聲。

自己則一直跟在秦弄玉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