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凌望舒離開之后，果然如他所說他再也沒有回來過。下人們也沒再傳出他半夜回來的消息。

秦弄玉反而覺得這樣挺好的。

王府圍墻外的事情，之前秦弄玉都是靠暗衛(wèi)來了解。但現(xiàn)在她開始有意識地去回避。

直到開戰(zhàn)前五天夜里，凌望舒突然派人將大夫人和秦弄玉各自私下安置好。

大夫人被送回丞相府避難，而秦弄玉則被送出城外，暫住在凌望舒名下的另一個宅子里。

這棟宅子比起王府要小很多，也就沒有被圍墻圈起來的院子。從自己的臥房出來穿過廊子就能出門，而門外就是田園牧歌。

因為在郊外，秦弄玉不被強制要求呆在屋子里。她可以隨便出門轉(zhuǎn)轉(zhuǎn)，賞賞美景。

【感覺離開那個破王府之后，心情和身體都在好轉(zhuǎn)。】

聞雪一直陪在秦弄玉身邊，也感覺到秦弄玉最近人都好像變得精神起來。

她很高興。

甚至覺得要是二夫人能一直住在就好了，到時再候把宅子里的那棵梅樹挖來栽在這。自己和二夫人就能一直高興地生活下去。

宅子里的仆從都是那些凌望舒所說被安置在郊外的舊部。

一部分是家眷，那就是老人小孩和婦女，另一部分是將要作為犧牲者，作為凌望舒登基前的祭品。

不過為了保密，凌望舒并沒有告訴任何人他們的身份，就連秦弄玉都不知道這件事。

原著中雖然也有秦弄玉被送到城外的交代，但依舊是一筆帶過。而且原文中秦弄玉并沒有選擇和凌望舒談判救人，所以此時舊部中除了有用處的那部分人，其余的都已經(jīng)被暗中處理了。

所以第一天夜里被急匆匆送來的時候，秦弄玉本以為今晚只能湊合地睡床板。

沒想到拉開馬車幕簾往外一瞧，就見一群人站在門口。

見馬車里的人探出身子，人群前面的幾名男子手里提著燈籠跑過來，十分有禮貌地問候：“是公主殿下？還請下車。”

秦弄玉自己還沒明白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就已經(jīng)被扶著走下馬車，走向人群。

一群人瞬間擁了上來，一口一個公主殿下，先是問餓了嘛？還沒等她回答，就又接著問想吃什么？

…………

直到睡覺時一位大嫂給她送湯婆子的時候才了解這件事。

他們都很熱情，沒兩天秦弄玉就和他們混熟了。

秦弄玉沒有封建貴族的架子，這弄的他們常常忘記稱呼“公主”，而直接叫“姑娘”。每次雙方都沒有意識到，就算反應過來了，也只是笑得更大聲一點。

四天很快就過去了。

立冬這天清早，秦弄玉沒有任何預料地早醒，起身望向窗外時天空正飄著雪。

應該是剛剛才下，地上都還是半干。

【今年的雪下的好早，還是說北方就是這樣的？】

秦弄玉雖然是一個南方女兒，但也是見過雪的，只是印象中只有春節(jié)前后才會下，無論下多大的雪沒幾天也就化了。

她喜歡雪，也喜歡梅花。她有時會懷疑是不是見得少所以才喜歡。所以她想考北方的大學，想去看滿天大雪、去賞梅傲凌霜、想去尋找自己真正熱愛的。

但父母知道后并沒有支持，他們苦口婆心地渲染外地的恐怖，試圖加劇她對外界的抗拒。在她堅決的態(tài)度下，他們最終將一切都回到：我們能更好的保護你。

她永遠記得自己對唯一的好朋友說的那句話：

我的沉默并不代表我的麻木，我只是想為之后的自己開辟一條順利一點的路。不至于像現(xiàn)在的我一樣，被一句虛假的關(guān)愛拖住前進的腳步。

【就快能回去了。】

秦弄玉望著窗外的飛雪輕嘆，洗漱完畢穿戴整齊后和聞雪一同出門。

走到廚房時，見一群人在那鬧哄哄的，幾個大哥在灶臺邊上忙活：劈柴、切菜、往鍋里加水……

坐在前面的大嫂和老人家則在搟皮包餃子。小朋友就在他們身邊玩鬧。

坐在最中間的大嫂發(fā)現(xiàn)了秦弄玉，連忙在身上的圍裙上擦了擦手上的面粉，給秦弄玉找凳子坐。

坐下來后，秦弄玉問他們有沒有需要幫忙的地方。

誰知嫂子們哈哈笑了幾聲，說道：“讓你一個小娃娃幫忙，還要我們干嘛？

你要是愿意，帶著這幾個小猴去前面的園子里摘些梅花回來，晚上給你們做鮮花餅吃！”

那園子本是荒廢的，但因為離自己的宅子近，凌望舒就買了下來。原文里只說凌望舒種了女主喜歡的花，秦弄玉卻沒想到竟然是梅花。

一個小男孩玩得好好的，聽到這句話嘟著個嘴，反駁道：“娘，我們不是小猴！”

“好好好，你們不是。”她溺愛地笑了笑。

秦弄玉確實見沒事可做，就和聞雪挎著個籃子，在一群小孩地指揮下找到了那種滿梅樹的花園。

秦弄玉和聞雪將籃子放在地上，秦弄玉開口說：“看誰摘的又快又好，晚上可以多吃一塊鮮花餅。”

看著小朋友在園子里跑來跑去，秦弄玉卻和聞雪站在一旁聊起了天。

“雖然沒陪你看到王府里的梅花，但也陪你賞了一整片梅林。”

秦弄玉將手一揮，頗有一種“看，這都是我為你打下的江山”的感覺。

聞雪也被她的動作逗笑了，回道：“只要和二夫人看什么都是好的。”

秦弄玉聞言微微一笑，突然拉著聞雪就往林子里鉆，背對著她大聲說道：“誰摘得最少誰是小猴！”

沒想到回應她的不是聞雪而是一旁忙來忙去的小朋友，他們十分有氣勢地答道：“好！”

弄的秦弄玉和聞雪相視一笑，加快手里摘花的動作。

晚飯時，本來想幫忙的秦弄玉卻被大嫂安置在大圓桌上座并叮囑不許動。就只好安安靜靜地喝茶。

看著他們熱熱鬧鬧地忙來忙去，聞雪融入其中也很少見的大聲說話。

小朋友外面玩雪。

不知道是誰在里面喊了一句“別玩了，去洗手吃飯。”一群小朋友跟小蜜蜂一樣嗡嗡的一下子就飛不見了。

“來嘍！”

大哥們把幾大盤熱氣騰騰的餃子端到桌子上，大嫂們也幫忙將碗筷擺放好。

又忙活了一會，小朋友也回來了。

聞雪先被趕了回來，坐在秦弄玉旁邊一個勁的傻樂。秦弄玉問她為什么，她說：好熱鬧，很開心。

先是是老人們被扶著坐在秦弄玉身邊，大哥們忙活完了就隨便找了位置坐下來。等大嫂們將灶臺收拾好了，也回來坐了。

等一群人坐齊，某位大哥一舉酒杯，站起來對著眾人道：“今年立冬下雪，是個好兆頭。咱們敬公主酒！”

其他人紛紛響應，站起來拿著斟滿酒的酒杯，連聞雪也豪邁地站了起來，雖然她手里端的是茶，但絲毫不影響她的氣勢。

秦弄玉看著面前站的一圈人，不好意思地站了起來，端著茶杯回道：“多謝，我先干。”然后將杯里的茶一飲而盡。

“好！”他們也十分給面子，隨后也將杯子里的酒水喝干。

見眾人都喝了，秦弄玉問道：“那我們開飯？”

眾人嬉笑幾聲，順著她的話坐下來開始吃餃子。

大嫂們幫著小朋友，讓他們端著小碗坐在旁邊吃。

身旁的老人和聞雪一個勁兒的往秦弄玉碗里夾，秦弄玉只能緊急喊停，讓他們顧自己就好。

一段飯，秦弄玉吃的很滿足。她從來沒吃過這么新鮮的餃子，也沒有過過這么熱鬧的節(jié)日。

比起別人，秦弄玉早早的就吃好了，坐在那喝茶。

一旁的老人估計是喝多了，三個人開始哭著稱贊先帝（原著中秦弄玉的父親），另一邊的大哥們也加入話題，先是吐槽這個國家君主的昏庸，再懷念自己國家君主圣賢…………

雖然秦弄玉對這位“父親”沒有印象，書中也沒有描寫，但聽他們這么說多少有點疑惑：

賢德還保不住百姓？

就好像能聽見她的心聲，人群中不知道誰突然罵了一句“都怪那妖后！”

此話一出，本來熱鬧的人群瞬間就噤了聲，偷偷打量著秦弄玉的臉色。

【哦……“我”的母親。】

秦弄玉喝著茶，神色依舊，似乎并不在乎這個評價，抬眼笑問道：“為什么？”

那人一定是喝高了，不顧旁邊人的阻攔，拍著桌子就站了起來：“你是不知道，那妖后只生了個女兒還能吸引到皇帝，那皇帝還真就寵她，要什么都給，國家都給她敗光了！”

說完，好像很自豪自己的推論，一屁股坐了下去抖得桌子上杯盤碰撞，都發(fā)出很大的聲響。

聞雪氣得都快跳起來揍他了，心里暗罵道：知人知面不知心，這是什么臟東西！敢罵夫人的母親。真是晦氣，我竟然還吃了他劈的柴煮熟的餃子，呸！回去就給它吐了！

相較于在場其他人臉上各不相同的神色，秦弄玉的漠然反而更引人注目。

“哦，那你應該很討厭那個公主吧？”秦弄玉看向他，語氣平靜的好像事不關(guān)己。

那人嗯了很久，“怎么說呢，我個人是并不討厭公主的，但我認為公主就應該履行作為公主的義務！如果當時她不聽皇帝的話去和親，國家就不會滅了。”

看那人信誓旦旦的表情，秦弄玉笑著搖了搖頭。

“那你就是恨她嘍？還有皇后？”

見秦弄玉還在問，聞雪都怕她受不了，想攔著卻被秦弄玉在面前放了杯茶，示意她安靜。

場上的氛圍一下子就凝固了，本來還攔著的大哥此時也被秦弄玉渾身散發(fā)的氣息壓得不敢動，內(nèi)心乞求他別說錯話。

那個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場上人的變化，沉吟片刻后，肯定地回道：“那當然，如果不是她們倆，國家就不會亡，我們這群人也不至于唔…………”

他還沒說完，他身旁的大哥就馬上捂住了他的嘴，賠笑道：“他喝醉了，您別理會他，酒后胡言嘛！”

秦弄玉不想把事情鬧大，低沉地回了句“那就帶回去。”

那人似乎得到救命符一樣，忙不迭地答應著把他往外拖。

有人離場就意味著場面的打破，其余人各自找了借口離開座位，假裝不在意地忙活起來。

聞雪則坐在秦弄玉身邊，見秦弄玉遲遲不說話心里都快急死了。

過了很久，秦弄玉嘆了一聲，起身小聲說道：“走吧，我們別在這添亂了。”

離開座位后，聞雪陪著秦弄玉走到宅子外面的賞景亭里。秦弄玉遠遠地眺望著皇城的方向。

沉默了很久，秦弄玉才能將剛才的情形理清。

她感到可悲。

她承認自己覺得女主很傻，但同時不會忽略她的善良和單純。

盡管如此，到頭來還有人惡毒地認為她的命運只能作為無能皇帝所捅婁子的補丁、一切錯誤的借口！

秦弄玉壓下心里對那人死有余辜的詛咒，轉(zhuǎn)念去想其他人對她的善良。

長舒一口氣，秦弄玉暫時放下自己的怒氣。將關(guān)注點落在皇城里。

今夜過去，一切就要結(jié)束了。

這里離皇城很遠，寺中的鐘聲穿不到這里，她也不會知道城里是怎樣一番血雨腥風。

就在秦弄玉擔心之際。

那位把醉鬼抬出去的大哥端著從廚房新鮮出爐的鮮花餅走了過來，沖滿歉意地開口：“公主，鮮花餅做好了…………你也別和他計較，他什么都不懂……”

聞雪從他手里氣憤地奪過盤子，暗罵：不懂還喜歡叨叨，真煩人！

秦弄玉沉默了一會，反問道：“你們真的不恨我嗎？是我讓你們陷入如今的困境，不得不去拿你們的死換部分人生。”

凌望舒一開始就告訴留下來的他們，說他們必死無疑。但他們不知道是秦弄玉的計劃，現(xiàn)在聽到秦弄玉的話，大哥還震驚了一會。

但隨后回復道：“剛開始會有，不過既然是公主的話，死也無憾了。”

“為什么？！”秦弄玉轉(zhuǎn)身不可思議地看向他。

秦弄玉很不能理解他的邏輯，他應該恨她啊！是她把他們置于死地，是她作為公主而沒能做到保護子民，他們應該恨她。

似乎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大哥往后退了一步，臉上的神色一滯，隨后又笑著恢復。

“公主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如果不是您，死的就不可能只是我們這群男人了。我們早就該死了，只是放心不下無辜的孩子和老婆罷了！凌大人已經(jīng)承諾幫我們照顧她們，我們怎么還會恨呢？”

秦弄玉想從他的表現(xiàn)里找到一絲一毫說謊的痕跡，不過沒有。

就這么愣愣地站著，秦弄玉無神地轉(zhuǎn)過身回道：“謝謝你，回去吧。”

“哎。”聽到那人離開。

秦弄玉的心里快崩潰了。

她已經(jīng)準備用之前那人的話，來表明他們該死，以此減輕自己的負罪感。但現(xiàn)在，那人的話完全讓之前的借口不能成立…………

他們甘愿赴死，那么自己就是殺人犯。

秦弄玉表面冷靜地接過聞雪遞來的鮮花餅，低頭看了一會，裹著自己的帕子又放回聞雪手里。

知道秦弄玉沒心情吃，聞雪也沒心情。她把鮮花餅又放下了。

秦弄玉望向暗夜里皇城的影子，聽著下雪的聲音和時不時風刮過樹干的響動，心中的沉寂翻涌，帶上來一種似乎是悲涼的情緒。

她好像在難過。

為什么？

她問自己。

因為不再存在的清閑？還是不能再享受到的關(guān)愛？亦或是不能再相見的人？

她不知道。

她沒有選擇去弄清心里的疑問，而是將模糊的答案咽下，將翻涌上來的酸楚再次沉淀下去。

她第一次選擇逃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