調度室的監控屏幕泛著冷光，王天波的手指在鍵盤上敲出密集的聲響。我盯著21:30時段的監控回放，畫面中的407路公交車緩緩駛入山洼村站臺，空蕩蕩的車廂在紅外攝像頭下泛著詭異的青綠色。

“看清楚了嗎？“王天波按下暫停鍵，畫面定格在開啟的車門，“全程沒有乘客上下車。“

我后背抵著冰涼的鐵皮柜，手機在褲袋里震動。匿名投訴短信還躺在收件箱里：“21路公交司機拒載老人！我母親在雨里等了半小時！“而山洼村線路的編號，正是21路。

夜雨敲打著鐵皮屋頂，王天波突然掏出手帕擦拭金絲眼鏡。在他低頭的瞬間，我瞥見監控畫面出現細微的扭曲——車尾攝像頭拍攝的站臺畫面里，有個撐黑傘的老太太正佝僂著背往投幣箱里塞紙錢。

“可能是惡作劇。“王天波重新戴上眼鏡時，監控畫面已恢復正常，“你今晚照常發車，我讓技術部再檢查系統。“

雨水在公交車頂棚敲打出凌亂的鼓點。我將銅鈴平安符掛上后視鏡，鈴鐺內壁的八卦圖在車燈下投射出旋轉的陰影。當車輛駛入青石橋路段時，車載收音機突然自動調頻到戲曲頻道，咿咿呀呀的唱腔混著雨聲，竟是一出《目連救母》。

“前方到站，黑松嶺。“

電子報站聲響起時，我渾身汗毛倒豎。這個站點早在三年前就已取消，此刻卻在LED屏上閃爍著血紅的字樣。后視鏡里，第五排座位下方緩緩漫出黑水，水漬在地面蜿蜒成符咒的形狀。

雨幕中突然亮起一盞昏黃的燈籠。穿蓑衣的老頭站在站牌下，懷里抱著用紅布包裹的方形物體。他上車時帶來濃重的魚腥味，蓑衣滴落的水珠在過道積成小小的水洼。

“師傅，開往后生站嗎？“老頭的聲音像是砂紙摩擦鐵器。我正要回答，后視鏡里的銅鈴突然瘋狂擺動，鈴舌撞擊出刺耳的聲響。透過后視鏡看去，老頭懷里的紅布不知何時已經掀開，露出半截布滿青苔的牌位——正是五年前墜崖司機趙師傅的名字。

輪胎突然傳來異物碾壓的震動，儀表盤顯示右后輪胎壓驟降。老頭在急剎中撞上前排座椅，牌位摔在地上裂成兩半。我抄起安全錘下車查看，發現輪胎上扎著半把生銹的剪刀，剪刀柄上纏著七根打著死結的紅繩。

當我在雨中直起身時，全身血液瞬間凝固。透過被雨水模糊的車窗，我看見車廂里擠滿了乘客。穿壽衣的老嫗正在給懷里的嬰兒喂奶，穿中山裝的男人用報紙遮住沒有五官的臉，他們的腳邊都放著一模一樣的紅布牌位。

“小陳！快上來！“

王滔的吼聲從后方傳來。他的出租車橫在路中央，大燈將雨幕照得雪亮。我沖回駕駛座時，發現老頭消失不見，只有裂開的牌位靜靜躺在投幣箱旁。后視鏡里的乘客們齊刷刷轉頭望來，他們的脖頸發出枯枝折斷的脆響。

車輛重新啟動的瞬間，所有乘客突然化作青煙消散。王滔的出租車緊隨其后，他的雨刮器上掛著串浸濕的紙元寶，在風中不斷拍打著擋風玻璃。

“你看見了對吧？“王滔在對講機里的聲音夾雜著電流聲，“從水庫回來那天，我就在你床底發現了這個——“他的出租車突然加速并行，從車窗拋進來個油紙包。

包裹里是本泛黃的《事故調查報告》，第17頁用紅筆圈著段被涂抹的文字：“...在趙某體內發現大量水庫藻類，經檢測與人體共生超過三個月...“報告夾頁中掉出張X光片，顯示某人的胸腔內盤踞著團章魚狀的陰影。

山道轉彎處突然升起濃霧，對講機里傳來王滔凄厲的慘叫。我猛踩剎車時，后視鏡顯示出租車正筆直沖向懸崖。更恐怖的是，濃霧中伸出數十條蒼白的手臂，正將出租車緩緩推回路面。

回到調度室已是凌晨三點。王天波正在焚燒一堆紙扎的公交車模型，青煙在天花板聚成云團。我渾身濕透地站在門口，看著他將最后一件紙扎品投入火盆——那是個穿工裝的紙人，胸前貼著我的生辰八字。

“你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王天波轉身時，眼鏡片上跳動著火光，“五年前那輛車墜崖時，行車記錄儀拍到了乘客名單。“他打開上鎖的抽屜，取出張泛黃的乘客登記表。在名單最下方，趙師傅的名字后面跟著七個用紅墨水添加的正字。

窗外突然炸響驚雷，暴雨中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我摸向口袋里的銅鈴，發現鈴舌不知何時變成了半截人類指骨。當王天波舉起桃木劍指向我時，監控屏幕突然集體黑屏，繼而浮現出滿車廂的模糊人影——他們正隔著屏幕向我招手。

我撞開消防通道奪路而逃，卻在停車場被眼前的景象震住。407路公交車正在自動倒車，車尾攝像頭顯示后備箱不知何時打開了，里面整整齊齊碼著七雙沾滿淤泥的勞保鞋——正是五年前事故通報里提到的遇難者穿著。

手機在這時響起，匿名號碼發來段視頻。點開瞬間我幾乎摔倒在地：監控畫面顯示兩小時前的我正駕駛空車行駛，而現實中的我分明載過那個抱牌位的老頭。更詭異的是，在鷹嘴崖彎道處，視頻里的我突然轉頭看向攝像頭，嘴角咧到耳根露出漆黑的牙齒。

雨幕深處傳來嗩吶聲，一頂猩紅的花轎憑空出現在站臺。當我發動出租車準備逃離時，后座突然響起硬幣落地的脆響。后視鏡里，穿嫁衣的新娘正用蓋頭擦拭車窗，鮮紅的綢緞下不斷滲出腥臭的黑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