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難不死的許清潺曲起膝蓋站立,這時才感到傷口作痛,痛死她了!沾染了一身的血跡讓她聞著直犯惡心,寧云深立刻上前攙扶住她,讓親衛救護其他幸存百姓。
半年未見,少年郎的個子一下拔高了許多,許清潺艱澀地咽下唾沫,有親近之人在身旁她的慌亂和不安掃去了許多。但對于遲遲未見的“援手”她在心里暗暗記下一筆賬,伸手擦掉之前嚇出來的眼淚,聲音仍有些酸澀地問寧云深,“你怎么在這?這里要打起來了嗎?”
原以為這一條村路離戰場很遙遠,竟然也有北塘的士兵掃蕩村子……往下走其他村鎮更加靠近戰火,恐怕已是……生民涂炭了。
“放心,這一帶已經安全了,不會再有事了。我從前線帶兵過來偵查,沒想到——”會遇見姐姐。
“妹妹!”一道尖銳的女聲打斷了他們。
寧云深冷下臉,回頭便看見一個衣衫不整、鼻青臉腫的小姑娘踉踉蹌蹌地跑了過來,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沖他跪下,叫道,“恩人!”
被親衛抱在懷里的娃娃也放響了哭聲,驚嚇的嗓子眼一下子抖動起來。直到落入親人懷里才恢復平靜。
南寧賬營里,許清潺齜牙咧嘴地喊,“痛痛痛!”
放輕了擦藥的力度,寧云深冷酷地說,“不痛,姐姐就不長教訓!哼!敢單槍匹馬,哦!連馬都不帶,只身一人就敢去救人,姐姐這么厲害,還會怕這點痛?”
拿著紗布輕輕地纏卷住腫起的膝蓋后,寧云深冷聲說,“姐姐機件上的那點麻藥,換個耐藥點的,哪里還有你反應的余地?連雞血都受不了還敢跑進去救人?不知道戰場上殺人不眨眼嗎?”要是出事了……
“我有讓人接應的!”才不是逞匹夫之勇呢!許清潺不服氣地說。撩起的裙子搭在腿上,兩個膝蓋青腫的像大肉包,疼得她屁股都不敢挪一下。因為屁股也疼,兩手的衣服也被挽起搭在肩膀上,小臂上有幾道長長的擦痕和刀口,隱隱滲血。
處理好膝蓋后,寧云深皺著眉給她的小臂抹藥,“誰接應你?要不是我及時趕到,你現在還能和我頂嘴?”他想到了許清潺之前哭著罵到的名字,那一位他在宮中有所耳聞,但膽敢讓姐姐身處險境的人,他記住了。
被訓斥的許清潺撇撇嘴,她也沒想到那符紙竟然會突然不靠譜,這一次她可是都要被砍了!那臭道士居然連個影兒都沒過來,太不像話了!說好的有求必應呢?想到最后是寧云深及時出現救了自己,又底氣不足了,恩人在上,她小聲地說,“哪有。”她的計劃明明很完美。
救星一到,她就跟著跑,哪里會拿命往里搭……但這村子死氣沉沉的那么奇怪,她好奇嘛。原本想著這仗不至于打進國門,有一兩個強盜土匪的,她有袖箭也能對付——誰知道是如此殘酷的景象,讓她措手不及。
四肢不便的許清潺坐在榻上低落極了。
計劃中的強力后援沒見著還差點丟了性命,撿回一條小命又被批了一頓,好心救下的娃娃居然……
被盯著看的寧云深頭也不抬,收著手里的藥箱,冷淡地問,“想說什么,不用憋著。”
“為什么我救下的娃娃喊你恩人?我還替她挨了一刀呢!”許清潺哀怨地抱怨了一句。想到那個小姑娘一沖出來就跪著寧云深喊“恩人”的情景,心里就憋屈。寧云深都跟她解釋了,那姑娘居然不相信?好吧。這也不算什么,人沒事就好。她就是心里有點別扭,一點點而已。
看到許清潺微微噘起的小嘴,寧云深揉了揉她的發頂,輕聲說,“我不在乎你救誰,但,姐姐不要讓自己受傷好嗎?不然我會自責的,別讓我心疼,嗯?”
許清潺舉著手,沒好氣地說,“恩人,受傷的是我,該心疼的也是我好嗎?哼!”
話是這樣,要是沒有寧云深趕到,她們估計也得完,所以說——寧云深不僅是小姑娘她們的救命恩人,也是她的嘍?
這么想著許清潺的嘴噘得更高了。不開心!哼!
“姐姐想吃什么?”寧云深一邊收拾,一邊問。
許清潺不假思索地回答,“我想洗澡!”身上黏糊糊的,一身汗,之前還有血……想到這,許清潺更難受了,撒嬌說,“我想洗澡,臟。難受。”
“乖,已經擦過了,不難受。”寧云深安撫道,“姐姐受傷了,不能碰水。”
只是簡單地擦了擦臉和手腳,哪里有干凈的感覺?許清潺眼前都是之前慘烈的景象,心里很是難受。“好難受,你打盆水,我自己可以擦!就擦擦,不洗也行。阿深,我好難受!”許清潺耍賴皮地纏著哀求,抿著嘴,可憐兮兮地看著他。
寧云深蹙著眉說,“傷口不能沾水。姐姐別鬧。”
想到之前沾了血,許清潺難受的快哭了,不依不饒地說,“不,我就要!有血……”說到血,她的聲音一下子變酸了,想哭。“嗚嗚,我好難受……不要血!”
最后一個字說的小小聲的。許清潺自己也沒聽到,想著血濺到身上的地方有些發怔。她最害怕這些了。
頓住手,寧云深嘆了一聲氣,“我出去再打盆熱水。姐姐乖乖的,別亂動。”
得到同意后,許清潺開心地保證,“快去快去!我等你!”
很快,水來了。坐在屏風后面的馬札上,許清潺艱難地側身擰水,然后開心地擦拭起身體。
“姐姐不要玩水。擦好了就更衣,別著涼了。”寧云深坐在案前,沖著屏風后面喊道。
在擦身的許清潺假裝沒聽見,哼起了小調。
“姐姐要快一點,一會兒水就涼了。”寧云深又喊道。
過了一會兒,勉強滿意的許清潺終于起身了,“知道啦,就知道催。”感覺坐麻了的屁股忍不住扭一扭,一只腳無意識地踢到了放水的架子,“嘶!”
屏風后吱吱作響,還夾著一聲短促的吸氣聲。寧云深立刻起身走到屏風后面,著急地問,“姐姐?!”
“沒事!等會兒啊——就好了。我先穿個衣服。”許清潺手忙腳亂地系著衣帶。
提心吊膽的寧云深稍微松了一口氣,“姐姐不著急,慢慢來。”別受傷就好。
“還不是你催我。哎呀,你再等會兒。”許清潺小聲地抱怨,一心和衣帶作斗爭。
“是我的不是。不催姐姐。”寧云深笑著說到,人往后退了幾步。他垂眼,讓自己轉過身子背對著屏風。
終于穿好衣服后,許清潺松了一口氣,“呼。好啦!進來吧!”
繞過屏風,寧云深看到許清潺安安靜靜地坐在凳子上,雙手合著放在膝上等著自己。他一出現,她的眼睛就一直看向自己,乖巧的很。
在西寧的日子,許清潺是機靈的、愛惡作劇的,喜歡自由、煙火的,玩鬧的笑容從來不會消失,只有在許苡面前才會偶爾撒嬌,變得乖巧。寧云深喜歡對方的任何情緒,接納許清潺每一個喜惡,他一直期盼著,有一天他能看到她所有的軟弱和天真。然后由他來守護。
這一次,是他。
寧云深笑得溫柔極了。彎下腰伸手小心地穿過許清潺膝蓋輕輕往上抱。許清潺配合地靠在他的身上,兩只手柔軟地摟在他的肩上,合抱住他的脖頸。“我自己慢慢走也可以。”許清潺感覺自己有點麻煩對方,怪難為情的。
抱著她走出屏風,寧云深小心地把她放在床榻上。“姐姐好好養傷,最重要。”
松開手坐下后,許清潺跟他道謝,“謝啦!”
這時寧云深才仔細看見對方,和周圍村婦借的衣服只是簡單的粗衣麻布,沒想到穿在姐姐的身上……
見寧云深直盯著自己,許清潺不自在的檢查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嗯,沒毛病啊?穿得整整齊齊的。“看我干嘛?”
別開臉咳嗽一聲,寧云深小聲地說,“沒什么。姐姐在這里休息,我在外面辦事,有什么需要就叫我。”放寬心的許清潺不在意地揮手趕他。寧云深搖搖頭出去了。
靠著床榻,許清潺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了。迷糊間聽到了外面叨叨絮絮的聲音,她渾渾噩噩地掙扎著起身,不小心扯動了手腳上的傷口,“嘶——”刺激性的疼痛讓她下意識地縮著身體,跟湯鍋里的蝦米一樣。
搓了搓冷到僵硬的手指,她艱難地爬了起來。剛起身嗓子眼干澀的很,她扶著床桿站起,膝蓋處綁著繃帶,走動時束縛感更強了。
許清潺四肢扭動,小心地挪著步子往前走,覺得自己像賊一樣,也許更像抽風的病人。
走了半天,終于挪到了圓桌前。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倒第二杯水時,營帳隔間外突然爭吵起來了。許清潺聽著外面的動靜放下水壺,不小心碰到倒蓋的杯子,發出了聲響。
外面突然安靜下來,許清潺心里有點虛。
聽到動靜的寧云深很快就進來看了。見到許清潺自己下床了,他有些緊張地抱起她,大步走到床前輕手放下,擔憂地說:“姐姐總是這樣,讓我擔心。叫我一聲就好了。肚子餓不餓?我讓廚房把飯菜端上來。”
“沒事,又不是斷手斷腳——”被寧云深假笑看了一眼,她弱弱地噤了聲。
寧云深出去了一會兒,端著一份飯食回來了。
看到有粥,許清潺開心地聞了聞,“好香!”看著飯托上的大碗粥,她猶豫不決,端著吃似乎有點重。
“張嘴。”寧云深放下飯托,自然地端起粥,舀了一湯匙,細心地吹了吹才送到她的唇上。
十指靈活的雙手尷尬地放在腿上,許清潺矜持地張嘴吃掉了一口粥。總覺得有點羞恥,老大不小了還要人喂食。不,是太羞恥了!
“我坐在桌子那里自己吃。不用你喂。”她移開視線嘟囔。
“啊——”寧云深又送了一羹粥給她,充耳不聞。
在心里不滿地“哼”了一聲后,許清潺還是妥協地吃掉了一碗粥。
喂完粥,寧云深放下空碗又拿起一盅湯,不緊不慢地繼續喂她喝湯,“還好姐姐沒有傷到骨頭,不然,姐姐怕是熬不了這休養期了。”
許清潺撇撇嘴,聞到了湯盅里的香氣好奇地喝了一口。“這是什么?好喝!”
“益氣補血的,放了點冰糖。姐姐喜歡就好。”寧云深笑著說。至于材料湯名,說了許清潺也不知道,聽了也記不住。從不下廚的家伙,有人喂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