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眾人沒想到,這大皇子剛回來,西寧邊界就發生了動亂。頓時朝廷上下議論紛紛,各有猜疑。上天昭示之言流傳市野,流言四起。
兩個月后,大皇子寧云深自請帶兵,出征平定西寧戰亂。
在小院里收到消息的許清潺憂心忡忡,剛回家,人都沒暖好窩呢就被“趕”出門了,這一趟讓寧云深回去是福是禍不知,但直面親緣傷心未免太過殘忍了。那深宮高墻里竟如此冷酷,讓他還巢即出,要是沙場無眼,萬一有個好歹……豈不襯了壞人的心?
許苡靠著墻安慰她說,“那小子輕易死不了。”他的武藝如何,許苡心里還是有把握的。戰場上雖說刀劍無眼,但要是沒有黑刀,他應該能護住性命。何況,他不給人下黑手就不錯了。
“我只是有些……哎!”許清潺說不出口心里的擔憂因何而起。寧云深的武藝當然厲害,但有些事她沒經歷過,怎知道他現在所處的位置還有何不易?如今大娘和她的立場不同,并不好說吉兇。
“這年頭打打殺殺的,多了去了。他功夫尚可,”許苡一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的心事,走過去摸她頭說,“心眼比你還多,別憂思太多了。”
許清潺安下心后又問,“深宮舊事亂如毛線,這里頭的事誰也說不準,也不知道我們之前的猜測能有幾分靠譜,到底幫不幫得到他呀?戰事一起,我們估計又得會深山老林里蹲著了。連話本子都寫不了……”
許苡捏了一下她的耳朵,說,“多干實事,少聊八卦。”
那次分別后,許清潺陸陸續續地有收到寧云深的信件。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寄出來的。在西寧的那處宅子已經空置了,但是許清潺一直留著沒有轉手,畢竟這時候打仗了西寧也沒什么人有閑錢買房。
閑置的宅院沒有人打掃,許清潺只是偶爾會去那里,但每一次都會收到他的信,就放在院子里那棵大樹下的木箱子里。
以前許清潺會把他謄寫的紙張放在上面晾曬,白天匆忙的時候還會往箱子里塞本書就出門了。沒想到居然被他當做信箱。但是離開的時候箱子被許苡裝在了樹上,還裝上了鎖。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叫人找到的。
雖然有收到信,但是許清潺也不知道往哪回信。皇宮嗎?還是邊境?讓誰寄?她倒是沒想到,還有留信在原處讓他的人帶回的辦法。
寧云深的信里也是花樣百出。以前她告訴他的小花樣兒都用在里面了。什么紙中紙、化水墨、凝水墨、火散石、藏頭文、藏色字,都給用上了。弄得她收到信還得費一番功夫才能看,好在字不多。
三年朝夕相處,許清潺也不敢說是全然了解他,但是她知道寧云深是皇子、太子,遲早要回到那座宮殿之上。他不去,別人也不會放過他。但上陣殺敵……對她來說,太遙遠了。權力的斗爭,織連著每一寸土地,連接著每一個無辜的性命。
有時候取他人性命是不得已而為之,但是沾上血的手,是洗不掉的。這些事總會有人去做,但沒有人會喜歡。不希望,睡在夢里驚起;不希望,困在夢里哭泣;不希望,沒有夢。不希望……
“不希望是你。”
沉默著把信收好,放進了房間的密匣子里后,許清潺嘆著氣離開了這里。
有時候越想忘記,生活越是逼你回憶。有些事越想回避,命運越是巧合,讓你面對。
為什么有的人可以毫無包袱,心安理得地生活下去,有的人卻是馱山而行,舉步維艱。許清潺想大概是因為,她們不是天道的寵兒,不受其眷顧吧。世間的紙張那么昂貴,文人的筆墨又值萬錢,能做紙上故事的主人公已是不容易,哪能事事如意呢?
想到東西兩國又要開戰,許清潺頭有點疼。在西寧一帶住了三年,所有積蓄基本白費了。瞎忙活。想著以后估計沒有出路了,她只能又回到了南寧的邊陲,大槐村的后山。
大槐村的后邊有一座小山,不算太高,但山峰多,樹高林密,野獸出沒。村民很少進山,偶爾有獵戶會進山一趟。所以里面人跡稀少,情況如何,少為人知。
許清潺只身一人避開村民進了后山。過了山腰,從側峰繞過去,入目的就是幾間簡陋的木屋,看起來荒置了許久,有好幾年了。
許清潺踩著落葉枯枝往里面走,上山這么久,天漸漸變暗,太陽就要落山了。揮手隔開頭上的樹枝,許清潺終于見到了老家。
一間離地面膝蓋高的木屋,架在幾棵大樹上,不占地,看著老舊,很不牢靠的樣子。旁邊還有兩間樹屋,建得倒是別致,應該是有人在住著。跳上木屋前面的檐廊,許清潺直接推門進去,“人都哪去了?有人在嗎?”
昏黃的里屋走出一個姑娘,驚訝地叫了一聲,“呀!潺潺?怎么回來了?”那姑娘高興地上前拉住許清潺的手問。
“想你們了唄!大家都在嗎?怎么沒人啊?”許清潺笑著回話,看見屋里昏暗無人疑惑地問那位姑娘。那姑娘拉著她進屋回答說,“在里頭呢。省油錢,沒點外面的燈。大伙兒可想你了!這回呆多久?”
木屋里是一間大書房,數十張矮桌前都坐著兩位姑娘,伏案寫字,三面墻上嵌入了高至天花板的書架,上邊擺滿了書和竹簡,好幾位姑娘踩著云梯正在整理。一時間沒有人發現門口的許清潺。見大家都在忙碌,許清潺噓聲拉著對方出去了。
去廚房吃飽喝足后許清潺才回到木屋里,這時候恰好大家都出來了。
“意不意外?驚不驚喜?我回來啦!”趁人們不注意,許清潺一下子從門外跳出來喊道。里屋的人被嚇到了。大家嬉笑打鬧一番才歡迎她回來。
回到熟悉的地方,許清潺才覺得——其實西寧一點兒也不窮。荒山野嶺的這里才讓人想哭呢!
由于是在山里頭住著,一般都是禁火的。平日里都是吃冷食或是腌制食品。山里的野禽抓了也沒用。一般都不開火,當然了,不會下廚也是一部分原因,嗯,很大一部分?反正不是全部原因。
大家嘰嘰喳喳地問起外面的情況,許清潺大概說了一下。聽到外面又開戰了,姑娘們心情不是很好。
“又打起來了……”
“好在我們這離得遠,不然又要搬了。”
“我上次下山見到西寧那里日子不太好過呢,怎么突然挑事了?”
“我上個月去邊境那,覺得還好吧。西寧這么差嗎?”
“亂得很。我都被搶了三次了!那地方我不喜歡!”
“對對對!人特別兇!”
姑娘們討論的熱鬧,許清潺聽著在心里嘆氣。這一戰,若是西寧敗了,戰后邊界的流民匪兵闖進南寧就糟糕了。北邊還有一只“猛獸”盯著南邊,此番戰事還不好說勝負。
熟悉的吵鬧結束后,許清潺被大伙兒拉著喝酒,慶祝重逢。當然,是小酌而已。
酒過一旬后,有人問許清潺,“潺潺,聽說你養童養夫了?特俊俏的一小伙兒。”
猛地被嗆了一下后許清潺用力搖頭,連忙否認,“誰說的?!沒有的事!”
人群里“咦——”一聲,都不相信。還有人有證據說,“老張都說你撿了一個小白臉,村長嫂也暗地里說了幾句,不過被老張罵收斂了。”
許清潺準備解釋,就被打斷了。
“我去年親眼看見你們倆在西寧街上親親我我的,嘖嘖,羨煞旁人啊!”
“哇!”人群爆發一陣驚嘆。許清潺惱羞成怒地站起來說,“屁!時間地點人物事件,你給我報上來!亂講話我揍你啊!”
人群一陣起哄,那姑娘也不怵,笑著站起來說,“去年正月十五,西寧晴雪山下你私宅的鎮上,約是亥時一刻初,你們是不是牽手了?是不是同食了?是不是抱一起了?”
一時間沒想出來的許清潺直覺地就想否認。
那姑娘笑盈盈地接著說,“我親眼看見那小子黏糊糊地拉著你,還給你喂食呢!糖葫蘆甜不甜啊?蒸年糕好吃吧?本來還想找你吃飯的,哎,看到那情景,姐姐就知趣兒的沒打擾了。不用謝啊!”
“說起來,我前年冬去找你的時候,噗!”另一個姑娘突然想到什么忍不住笑出聲,意味深長地看著許清潺。
被一番打趣的許清潺死不認賬,“就是姐妹兒逛街,瞧你們給猥瑣的!人家才多大啊!呸,就不是這問題!別瞎起哄啊!就姐弟關系。我可是未來咱大書院的一院之長!以身作則,也不能娶外男。”
“得了吧,我都沒說當院長呢,輪得到你?”
“我比你強多了都沒出聲呢!”
“不是上面調人嗎?可以自薦嗎?”
話題一轉大家又七嘴八舌地討論起來了。淡淡的鮮花酒香飄散在檐廊上,迷醉了心扉。夜漸深后,幾位還算清醒的扶著七倒八歪的小姑娘們進屋休息了。酒量還不錯的許清潺也搭手幫忙。
讓人沒想到的是西寧和南寧戰事出乎意料的明朗,不到兩個月,南寧就突破邊境,進軍西寧都城了。
當初,寧國一分為二,南寧都城位于中央,而西寧因地勢不利,都城靠近國界。因此這時候便利了南寧的軍隊控制其都城。
不料,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南戎突發騎兵,趁機南下,伏擊了南寧的主力軍隊,兩面夾擊趁勢控制了晴雪山以西的大部分城鎮領地。西寧勢衰,一時間變成了南戎與南寧兩國爭鋒相對,但南寧之前已有一戰,被打得措手不及。
前方戰事緊張,相鄰的塘國也虎視眈眈,此番若是南寧棋錯一招,也許會滿盤皆輸。深陷前線的寧云深消息全無。朝廷一時不敢妄動。
但這些消息并沒有傳到朝外鄉下,還呆在深山老林里的許清潺自然也無從得知寧云深的狀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