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情緒變得急躁起來。記憶中的肉湯勾起他的食欲，強烈的程度仿佛是經歷了一次修復食欲的生理缺陷。他用飽餐來發泄壞情緒是多年的習慣。他按照功能鍵的提示隨心所欲地點了一大堆美食，好像要點爆食物的供給系統才心甘。

食物很快就被陸續送來了，暗道開啟的那一瞬間，他感覺這里像一座地牢。眼前的佳肴不如圖片介紹得誘人。想到那雙暗中的眼睛，他不想表現出饑不擇食的樣子，點來這么多食物，充其量是表明他有一副好胃口，吃多吃少完全在于廚師的技藝與食物的品質如何。

他拿起一片面包，它是立體的有質感的，色澤分明，散發出的溫香比玫瑰花的香味實惠，入口松軟。心想如果這還是假的就沒有天理了。但他在盡情享用的同時仍然不停地提醒自己，既然活羊與肉湯是假的，這些為什么不能是假的？

可惜沒品嘗完所有的美味，他就飽了，對此他并不感到奇怪。他切下兩片面包挾住一片蔬菜葉并在上面扎上兩根魚刺放進衣兜。那將是他給自己最終的證明。他把吃剩的食物放回暗道，傳動帶卻沒有任何反應，他敲擊鍵面，就看到傳動暫時終止的提示。既然沒顯示故障信號，只能是人為的。

他哈哈笑道：“不至于因為我要的多就表示不滿吧？”

想到被困在異國他鄉，他的眼睛濕潤了，一種強烈的愿望涌動在心中，他想聆聽父母的聲音，想見到K-C，然而和外界聯系的唯一途徑只有通過床柜上的那張鍵面，同時這種方式也像他藏起來的面包蔬菜葉和魚刺。

他早該想到電信號負載網絡，網絡空間無處不在。他是程序員，改寫程序符，設計一套僅供自己操作的聯絡系統對他來說易如反掌。顯然對方是旁觀的態度。他編程的過程中沒有受到任何阻攔，此后就進入了信息網域。

他先聽到K-C的一聲歡呼，那邊的畫面隨同就傳了過來。K-C問為什么現在才和家里聯系？是不是已經去過了馬埃塔古拉？K-C聽他說仍在澳洲，同時網絡定位顯示也證實了這一點，可是按正常路程推算，認為他現在不應該滯留在那里。

風清晨說在路上愛上了一位姑娘。K-C這才放下心來，說爸媽都很好，前天還問到他。突然又問怎么收不到他那里的視頻信號。他不想讓K-C擔心，至少現在還不是要它幫助的時候，只簡單地說這兒不具備條件。以K-C的聰明，他沒敢讓它把父母的電話錄音傳過來。

通完話，風清晨仿佛了卻一件心事。有一點可以肯定，這里的確是澳洲，因為即便他們想虛擬，也來不及同步虛擬出K-C。他后悔當時忘了對澳洲的天氣評價一番，K-C對這一帶的氣象肯定十分關注，如果他稍帶提到一點，就能從K-C那里判斷出這一帶是否發生了海嘯。

他把枕頭墊起來舒舒服服地靠在床頭，看見對面墻壁上方的顏色暗淡下來，顯現出一個深灰色的矩形，再度亮起來的時候就成了一面屏幕，一個身著軍裝年過半百的人走到屏幕中央，紅色肩章上鑲嵌著五顆金星，左胸前的三排方格胸章像調色盤。風清晨覺得這人特別面熟，突然認出來了，他就是呂祟冉。穿軍裝的呂祟冉顯得十分精神，風清晨對軍銜沒有研究，但看得出來呂祟冉的級別不低。

“小兄弟，抱歉，對你隱瞞了一些事情，好啦，現在事情結束了，是不是看到外面的海水沒有退？那是真的。把你們從海上的游艇轉移到這里，一方面作一些必要的身體觀察，同時也是前一次試驗的補充，因為試驗是非公開性質的，所以還要把你們的這一次經歷從記憶中徹底抹去。”

風清晨說，我和K-C聯系，你們不怕我把這件事情泄露出去？

呂祟冉說，事實上你沒有這樣做，而且我們有分檢技術的支持。不過以你我的交情，我想應該讓你在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后有一個選擇。你可能已經猜到我是星際統共組織的，現在你大概會懷疑以我的身份為什么出現在試驗場景中，那是我的虛擬影像，不要失望，我女兒總是責怪我陪她的時間太少，就借此機會讓她和虛擬的我去度假，沒想到你會對文兒動了感情。你看，我連女兒都隱瞞了，所以你就不要再抱怨什么啦。虛擬場景技術是成功升級了，可是隨后進行的時空轉換試驗卻是失敗的，我們總認為開放性的區域空間存在共享界面，雖然你的波載程序從某種程度上幫我們縮短了試驗進程，但是在我們立論的時候忽略了整個宇宙空間能否找到負載生命回歸的載體，這是我們過于倉促的一面。你對過去與未來時空轉換是否存在的邏輯思辨也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很好的視角，試驗失敗我們不得不重新認識時空本性，那就是空間距離可以縮短，時間本體卻無法跨越。通過觀察，很高興地告訴你，虛擬場景技術不會給參與者帶來任何身心上的傷害。或許你要問，為什么還要進行虛擬場景的補充試驗？人在特定環境中，在不超出生理極限的前提下都有一種心理認同的趨勢，所以即使那次升級試驗有漏洞，你們也很難發現，補充試驗就是要擺脫這種特定環境，而且是有心理準備的體驗，所以還間接地告訴你們所面對的有可能就是虛擬的假相，你們中的大部分人都沒明白過來，報道就是報道，和他們沒有一點關系似的，不過，一個和全部是同樣的效應，現在你看看那些食物有什么變化？一部分是真正的食物，有一部分是虛擬的，你在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仍然分不出真假，但是所有參與者只有你自己作了一個小動作，這說明你具備相當好的思辨能力。還記得我說過讓你加盟“中眾集團”的話吧，不論那是真我還是假我，我現在仍然認賬，我以個人的名義誠邀你加盟星際統共組織，和我們并肩面對新的挑戰。你應該能從虛擬場景技術看出空間的轉換離我們只有一步之遙，以及人類的精神世界仍存在著我們未知的神秘的一面。對你說這么多，說這么詳細，是因為你曾經把我當朋友，我不想欠你的人情。如果你加入星際統共組織，這是你遲早要知道的，如果你選擇離去，在你這一段記憶被徹底抹去之前，我仍要給你給也算是給我自己一個交待，否則我不安心。噢，你千萬不要誤以為我用你和文兒的感情威逼你，這是軍紀。

所有的心結都打開了，對于那三個在絕望中死去的人，風清晨想到既然是非公開性質的試驗，事情總有始料不及的地方，就不想再問了，以免大家難堪。可以看出來呂祟冉對他是厚愛的，他最后的話也許是肺腑之言，可是也提醒了他，抹去這段記憶就意味著愛人從他記憶中徹底消失，他將不再感到痛苦，卻是因為此時此刻要付出最珍貴的代價。愛與付出，他還有選擇的余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