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清晨閉著眼睛躺在椅子上,眼前是溫柔的一片紅,明媚的陽光宛若少女的長發,拂得他身心舒暢,南半球二月的海風清清涼涼,少了些腥澀。游艇隨著波濤輕輕搖曳,劈起的浪花在風中化成毛毛細雨,塵埃般地落下,驚起休憩在船舷上的海鷗,展開翅膀輕盈地飛起,有一只盤旋著落在風清晨身邊,試探著靠近,歪著小腦袋羞澀地啄動他的手指。
風清晨側過頭,慢慢翻轉手背,海鷗驚悸了一下,再次一點一點地靠近,終于勇敢地站到他的手上,他輕輕托起,潔白的羽毛在陽光下泛起細膩的光澤,這是一只羽毛尚未豐的年幼的海鷗。海鷗讀懂了他的表情,親昵地扇動翅膀,欲飛還休。幾只海鷗在上空飛過,好奇卻沒有它的膽量,它最終忍不住同伴聲聲的召喚,飛去了。風清晨為它驕傲,但心中有些失落,還有些愛憐。
還去哪里呢,大海就是你的家呀!
K-C替他想得十分周到。他可以直接乘客機去澳洲,K-C卻讓他先乘客機到太平洋的拉得爾,再轉乘游艇去澳洲,拉得爾是本世紀七十年代利用垃圾填海建立起來的一座國際聯合機場,乘游艇至澳洲只有二十個小時。大概K-C認為不這樣就不能充分享受到休假的樂趣,好在他目前還沒有感到旅途的顛簸。
也許是在一個地方呆久的緣故,一路上的風景給他的感覺還不錯,至少是醒目的,當然北半球那場令人惱火的沙塵暴也是一個原因。K-C真是精于計算,而且十分熟悉他的生活習慣,給他留的時間充裕卻不浪費。他知道,K-C一直反對他去馬埃塔古拉,認為那是不祥之地,這樣安排路線,無非是想讓他放松下來,沖淡心中的好奇。K-C有很高的智慧,卻終歸不是人類。它這樣做,風清晨并不反對,否則他現在不會悠閑地躺在甲板上享受陽光。他算過,中途轉乘游艇比直接乘客機去澳洲只晚一天的時間,全當那場沙塵暴還在發狂吧!
這艘游艇全長330米,中國制造,底層為駕駛艙和動力艙,中層為客艙,可乘600位游客,上層是休閑娛樂的地方,前半部分是伸向船首的露天甲板,風清晨現在所處的就是這個地方,再上面則是一個可停降四駕直升機的圓形平臺。游艇為全膠材外殼,變結式主體框架,全程自檢跟蹤,智能維護,三級解體自救系統,所以它的安全措施是無需懷疑的。
有人走過來,他懶洋洋地睜開眼睛,那人向他微笑,說小伙子坐在這里打擾你嗎?一個年過半百的男人正準備坐在離他一步之遙的躺椅上。別看他的長相是中國人,如果不是操著一口流利的漢語,他即便不說到一邊睡去也會把頭扭向一邊。
風清晨抬手說請自便。那人躺下來,開始還比較安靜,不久就叨嘮開了,說些什么呢,風清晨一句也沒聽進去。風清晨有點失望,就像那只海鷗飛離他的手掌。其實他聽到腳步聲的時候就朦朧地抱著一個小小的希望。風清晨不由自主地想起《冰點淚水》中的一個情節,漸漸就有了睡意。
這時他聽見一個甜美的聲音:爸,我猜你一定在這里,小心著涼啊。
風清晨順著聲音望去,一個年輕的女子拿著一條天藍色的長絨巾蓋在她父親身上。麥色的皮膚,恰到好處地配著一頭微黃的長發,俏皮的單鳳眼,嬌而不媚,一如暖春的陽光,音樂仿佛是為她的嘴唇而在的,青春的氣息在她身上得到最完美的體現。她是東方女孩,周身卻洋溢著油畫般的色彩。她的美麗是很特別的那種,他無法用語言形容出來。
他的睡意消失得無影無蹤。他和她是全然陌生的,然而深刻的第一眼印象,仿佛突然喚醒了埋藏在心底的某種記憶。他想,如果有前世,她一定是他的愛人。
他們怎么是父女倆呢?他后悔剛才對個那中年人不夠熱情,否則他至少能趁機多看她一眼。顯然那人沒有在意他剛才的冷淡,也許根本就沒感覺到吧,對風清晨說:“小伙子,抽煙嗎?”
這真是個機會!
風清晨裝出很不經意的樣子轉過頭,說:“老先生,您是和我說話嗎?謝謝!”他欠起身接過煙。
那女子看著他,微微一笑,問道:“我爸爸看上去很老嗎?”
風清晨暗自得意起來,連說幾個不字,說他對年長者向來都是這樣稱呼的,完全是一種尊稱。
他感覺仿佛在哪里見過她,這是他真實的感受,但也知道,有也是在夢中,所以這種具有某種嫌疑的話他是絕對不能說出來的。中年人說他被女兒管教,總是不相信他對尼古丁的適應能力。風清晨拿煙的手差點僵在那里,心想早說這句話,他煙癮再大也會附和幾句的。那女子突然清脆地笑了一聲,他認為是識破了他剛才耍的小聰明,臉一下子就紅了。他想此刻自己的模樣一定很傻。
女兒交待爸爸盡量少抽煙,禮貌地和風清晨打了聲招呼就走了。她的背影很迷人,尤其是她那隨意扎起來的秀發。風清晨忘記了剛才的尷尬。
中年人十分健談,自我介紹姓呂,叫呂祟冉,智能機器人制造商,是和女兒呂文一起出來度假的。風清晨聽說過“中眾集團”,它的產品X-N系列智能機器人在國際上享有很高的聲譽。
呂祟冉說,他年青時是紫金山天文臺一名普通職員,面對內容豐富的宇宙,他的精神卻越來越空洞,沒有任何成就的他總結這種枯燥的工作不適合他的性格。離開天文臺后,從事過一段時間的生物工程研究,他發現生物技術如果能和機器人制造有機接合,機器人智能化將是另一番天地,“原真”概念的引入成為他的經典之筆,為他日后成為獨立的制造商奠定了基礎。現在,錢對他已經失去了意義,和許多成功者一樣,認為真正的樂趣是不斷超越自我的過程。他說他現在享受著生活中的陽光,生活看起來很美好,然而在他所從事的領域,卻失去了目標,日子還有,不過是月光下的。
風清晨覺得他很有趣,在別人看來是浪漫的他卻認為是灰暗的。風清晨還是能理解他這種心情的,說換一種領域或許會好些。
呂祟冉“咦”了一聲,說如此簡單的問題,怎么就想不到呢?他扭過身子靠近風清晨說:“我還行嗎?”
風清晨穩重地說:“我想這不是你一貫的作風。”
呂祟冉仰首哈哈長笑道:“那是,不相信自己還何談進取?”這一聲笑,笑出他往日的氣魄。
風清晨看到他不老的精神。呂祟冉變得開心多了,邀請他共進晚餐,他很爽快地答應了。倒不是因為禮貌不便拒絕,他估計到時候他父女會在一起的。
傍晚六點半,風清晨應邀來到游艇上的餐廳。環境不是那種貴族氣的優雅,簡潔明快,用材以浮雕的超大琉璃板為主,在這里敢大量用易碎質材充分表現出了一種大氣和自信。背景燈光反射出柔和的暖色光,光影浮在空氣中似的,琉璃板的邊角棱面暗藏著一道道空明的流光,于是浮雕在這種光色中變得清靜幽遠了。
他迎面碰見呂祟冉,呂祟冉示意他到5號臺,就去了洗手間。他看見呂文雙手托腮坐在那里沉醉于音樂中,模樣嬌柔可愛。他走過去安靜地坐在她對面的客位上。
呂文睜開眼睛,露出清純的笑容,說道:“爸爸的客人,您好。”
風清晨以為呂祟冉會告訴他的名字,他說叫他風清晨好啦。
呂文說:“我知道,我怕認錯人,下午見你時,你是躺著的,沒看清,你坐在這里一點也不張揚,所以就一定是爸爸的客人。”
兩人沉默了一會,呂文忽然笑了,說他很聰明。風清晨明白她的意思,說,還不是被你識破了,而且也沒有料到你反對父親抽煙。
這無疑是一次愉快的晚餐,尤其對風清晨而言。晚餐結束后,三人來到甲板上。夕陽暮下,火燒連天般的晚霞渲染出海天之間的生動,天色在不經意間暗合下來,一縷浮云,明月天涯,存在的都似飄向浩渺的天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