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赤裸裸的歡呼,像奔赴天堂,身上仿佛長出天使的翅膀。直到阿方斯漸漸小成一個黑點,機長緊繃的神經才奏出一個低微的樂符,倍受地獄般的煎熬,終于可以像扔掉一件糞跡累累的內褲那樣結束這種洗禮。只要不是瞬間的毀滅,他不怕劫難再次來臨。那位副手早就站了過來,此刻正在賣弄嫻熟的技術,證明他是多么稱職他的崗位。吳月兒穿梭于乘客之間十分投入地履行自己的職責,以此排遣殘余的驚嚇。現在看來那是對她開了一個沒有下文的玩笑,她從此認為美麗是一種負擔。空姐們訓練有素的雙腿不再打顫,她們沒機會領受吳月兒的那種驚嚇,所以在推遲一個半小時的早餐之后她們又開始討論用哪種步法代替“貓步”更好以及什么樣的食品最能美容。
云啟重沒有太多的解釋,只說一個朋友幫了大忙。這種說法讓機長他們覺得不可思議,這是什么樣的事情,是開個后門就能解決了的?他是什么樣的人,那種地方居然還有朋友?
機長現在只認事實,不再輕易判斷,他不想浪費那種精神來折磨自己,雖然云啟重這時的舉動更像演一幕獨角戲。他也想不起來說點感激的話,況且還沒到慕城呢!
云啟重眉宇緊鎖,全神等待,最終什么也沒等來。就像付出的努力沒有得到應有的回報。異常的平靜更讓他惦記遠離的朋友,友情像破開線頭的圍巾,喚起他重返阿方斯的欲望。
在驚嚇完全過去之后,吳月兒慶幸之余又感到缺憾。她當然厭惡那個有唇裂的家伙,甚至會以死保護自己的貞潔,只因為沒有下文的玩笑斷去了她對美麗的詮釋以及她那高貴品格的展示。
客機終于降落在慕城國際機場。蜂巢形的機位和人們胸腔中呼出的最后一口印度洋的空氣,使客機像一個采蜜歸巢的蜜蜂。由于它的歸航,人們種種離奇的猜測均成了無稽之談,數十家新聞媒體在短短幾個小時之內更換了整版的相關內容。一個不確切的名詞“帝國組織”和一個從不為人關注的地名“阿方斯”以極高的頻率出現在各大媒體之中。
機長最終還是忘記了對云啟重說點感激的話。他顯然不具備成為一個公眾人物的條件,面對媒體圍追堵截他不能產生忘我的興奮,對事件的描述他也沒有夸大其辭的口才,更糟糕的是他還缺少樂此不疲的解說精神。他很快就陷入窘境,這才想起來有一個人遠比他有資格談論。他的副手趁機擠了出來,作了他的代言人,儼然他就是英雄。雖然他唾沫星子亂飛,還夾帶著讓人眩暈的口臭,但這個亢奮的年青人懂得如何滿足那些記者的獵奇心理。
新聞報道是供給民眾的調味品,民眾沒必要一定了解事實真相。總之,這世界不能有片刻的安寧。人們對帝國組織、阿方斯津津樂道之余,想起了十年前那場來自阿爾卑斯的戰爭,紅色軍團的名字也是像現在這樣一夜之間就鼓噪了人們的耳膜,傳遍了世界各個角落。
云啟重如釋重擔,卻又看到美麗的空姐眼中溢出幽傷的淚水,明亮的雙眸,晶瑩剔透。吳月兒沉寂多年的心境蕩起生死離別般的傷感,她想抓住遲來的激情,卻感到自己在瞬間化成一層薄霧。
面對突如其來的柔情,云啟重不知所措,他何嘗不想讓女人的溫情撫慰疲憊的心靈?她像一塊玉,美得無可挑剔,然而長存在心中的思念注定他妥協于自己的清醒,何況他自由不羈的足跡也不屬于她的生活。短暫的猶豫,終于退縮,沒有表白,也無需承諾。他想,她只需明白他現在的真誠。
他屏住呼吸輕吻她清香的額頭,感受到來自生命激情的震撼。那不僅僅屬于他,兩人的默契讓瞬間成為永恒。
機長想起云啟重的忠告,認為他專業的解釋可以省去自己口舌之勞。他擠出人群,沒看到云啟重,也沒有看見自己的妻子。他很失望,覺得自己站在這里是個錯誤。他原以為妻子會站在人群中滿面淚跡,熱情奔放地迎接他意外的歸航。他回到客機上見到獨自發呆的吳月兒。兩人走在機務人員專用的安全通道里,透過墨綠色的玻璃看見遠處的人群中副手還在喋喋不休。
機長和吳月兒剛剛各自填寫完航班記錄,就接到通知,安德魯要見他們。機長心想詳情都填進了記錄,包括云啟重的忠告也盡可能地表達清楚了,還有什么可說的呢?
安德魯的辦公室像一個放大3倍的“鷹眼F-880”戰機的駕駛艙。三年前,他出任慕城國際機場的第一長官,就叫人按他的意圖布置這間辦公室。他的嗜好,也是他最為輝煌時期的見證。但他現在肥胖得讓放大后的“駕駛艙”也顯得擁擠的身軀,讓人難以相信他曾是一位十分出色的戰機飛行員。
見機長和吳月兒進來,坐在艙罩中的安德魯伸開雙臂笑呵呵地說:“親愛的,我想我們不會輕易失去一位出色的機長和一位美麗的空乘小姐的。”
里面的安德魯憨態十足,看起來像一只可愛的熊,但三年來從來沒人打擊他的嗜好。
“我知道你現在非常急著回去,你的妻子沒來嗎?這可不正常喲!你要小心點了!不要埋怨我耽擱你的時間,你們填寫的記錄已經傳到我手上,所以不是我要見你們。”
機長這會很煩,他決定取消今年的度假計劃。
安德魯切換他們身旁的屏幕,屏幕上出現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五官端正,茂密的連鬢胡須大概剛剃過不久,隱隱發青,仿佛還散發著溫和的皂香。
安德魯互相介紹道:“國家情報局的瓦塞納先生,這兩位就是你要見的機長米切和乘務長吳月兒小姐。”
機長米切不明白這次事件和情報局有什么關系。
瓦塞納向他們點頭微笑道:“十分抱歉,有幾個問題需要你們協助調查。”
另一個小屏幕是關于這次事件的電視報道,但已被設置成靜音狀態。
米切反感他這種虛偽的口氣,每個人都是值得他們審視的對象,卻又裝出一幅迫于無奈的樣子。
“報道中稱,你們曾經降落在印度洋的阿方斯島,對此你能確定嗎?”
“我們確實降落在一個島上,但我不能確定那里一定就是阿方斯島,不過你們可以通過客機上的導航坐標記錄,進一步確定那是什么地方。”
“好主意。”瓦塞納記下了什么,又繼續問道:“能說一說帝國組織的詳情嗎?”
“我想你不會從我這里比從我的助手那里知道的更多,事發的時候我們在一起。”
“這個當然。但你不認為你更有可信度嗎?如果不是,我來打擾你豈不顯得多余?”
“帝國組織是云啟重通過飛機對話,不,是機體對話程序查出的,以前我從沒聽說有這個組織。記錄上寫的比我說的更有條理,你為什么不去看看那份記錄呢?我再說也還是那些了。”
“好的,記錄我會看的。幾分鐘前你的助手面對媒體也提到一個叫云啟重的中國人,但據登機資料顯示,此次航班沒有中國籍男子,你不認為有什么問題嗎?”
米切吃驚地看了看吳月兒,“他不是乘客?那他是怎么登上客機的?一定是弄錯了,我們不僅有過硬的安檢,而且為了避免意外出錯,最后還有一道人工驗票手續。哦,除非他會催眠術。”
“據我們掌握的情報,目前世界上還沒有‘波載程序’的有關資料記錄,‘機體對話’更是不可思議,‘帝國組織’、他和他那位朋友的存在令人費解。”
“你不要誘導,我只知道他幫助了我們,沒有他,我們都得完蛋,我現在不想再懷疑誰。”
“你剛剛還在懷疑他用催眠術混上客機。”瓦塞納雙手架在胸前,“吳小姐,關于他的來歷,米切先生是機長,我想他不會知道太多,但是你應該有更好的解釋。”
“我和他在一起的時間是多了一些,但那是因為我們同是中國人,有錯嗎?凡是登上客機的都是我們服務的對象,有錯嗎?”
“你們這種不合作態度,我想我們的談話很難繼續下去,但是我要提醒你,吳小姐,云啟重是機上唯一的一位中國籍男子,而此航班沒有中國籍乘客的記錄,你作為乘務長,不會不留意這一點的。謝謝這次談話,相信我們會再見面的。”
米切對著熄滅的屏幕發呆,那種“再見”就是某天早晨他們出現在門口,或突然闖進屋出示證件,口稱調查取證。他們是一群對一支煙頭、一口唾液都大感興趣的瘋子,他們所謂的再見足以打亂你平靜的生活。
“你們是怎么啦?這樣激動!情報局的人我們可惹不起。”安德魯招呼兩人坐下。和幾個小時前相比,安德魯現在是判若兩人。只要飛機和人員都安然無恙,別的一切都在他的考慮范圍之外。何況事情有情報局插手,他更沒必要操那份閑心了。除了飛機的軟件防御系統值得注意,什么帝國組織、波載程序、機體對話、來歷不明的中國籍男子,統統到情報局那里見鬼去吧。
機長問吳月兒是否隱瞞了什么,吳月兒搖搖頭,說他都認為云啟重施了催眠術,她還能說什么呢?
機長聳了聳肩,說:“在飛機上你們發展的不錯,我以為你們會在一起,怎么說走就走了呢?”
此刻他的腦袋成了一盆漿糊,攪不開了,但他歸心似箭,不愿再想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