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虞一下子驚醒了,他夢見自己從很高很高的地方掉下來。他一直在考慮對策,怎么就睡著了?劫持過來的人絕對不能交給金拓奐。
幾個小時前皮爾南多從睡夢中醒來,聽了他的匯報,說保證試驗最終成功是首要的,他只要結果,和金拓奐的交涉是他們兩人自己的事情,稍后不遲,讓他看著辦。但這樣拖延也不是辦法,索莫里昂能把那個人帶來嗎?如果給他一次機會,哪怕暴露自己,只要他能成功,還有什么可怕的呢?早晚要走這一步,這正是檢驗自己的時候。
倉促不是借口,------不能再找借口了,------非要等到他們面臨無可挽回的死亡才說自己準備好了嗎?------。他突然發現自己原來缺少的是一股抉擇的勇氣。
這時候索莫里昂向他報告,他要見的人已經帶到。鐵虞郁悶的心情像久置發霉的床墊見到了新鮮的空氣。“帶他到這里來,我要和他見上一面。”鐵虞裝出一幅漫不經心的樣子,感受著自己僵硬的面孔想笑,心想這個時候還有必要虛偽嗎?
云啟重已經無心去想他們用什么手段鎖死了艙門,在走下飛機的那一瞬間,潮濕的空氣撲面而來。
一輛六輪雙驅動沙地越野戰車,四個裝備精銳的士兵,行動敏捷但目光呆滯。高大寬厚的黑色車輪掩去戰車五分之四的高度,輕飄、穩健。在他無意間回首的時候,不得不感嘆空氣浮力的奇妙。
這一幕,至少有一百雙眼睛同時看到了。那位機長如何解釋“軍車押解”已不屬于云啟重考慮的了。
云啟重從車的底部進去后才注意到這幾個士兵的著裝有點面熟,終于想起來了,太平洋——核包——武田博士,他為這一發現而激動,至少再見到亞西、古羅的時候,他有可說的了。
銀色的積木近了,近了,心底升起的欲望零碎地拼出他童年的印記,積木五彩繽紛起來,躍出一個個模糊幼小的身影——凍得通紅的臉蛋上掛著天真爛漫的笑容,------。
云啟重弱智般地站在鐵虞面前,他迷瞪的樣子讓鐵虞懷疑索莫里昂帶錯了人。但他分明記得當時索莫里昂就是對這個人張狂的,另有一位機長模樣的黑人和一位美麗的空姐,只有他默認了索莫里昂的話。還有他低迷的神情,令他深感遺憾。
云啟重從記憶中走出來看清了被索莫里昂稱之為中將的竟是一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年輕人,略感意外。他記得在太平洋上支配武田博士、控制彼博阿登的是一個面相兇惡情緒癲狂的中年人。
“你認識武田?‘核包’——,應該說是‘明日之光’吧,是你們試驗的?”
鐵虞認為他不可能知道這些,但他說出了那個事實,那么他究竟是誰?
可以想象當鐵虞聽到云啟重說出自己名字的時候是多么的尷尬,他尚在發霉的心情瞬間就長出了綠毛,曾一度讓他呼喚的名字,在這種場合下顯得極不真實。他努力透過模糊的記憶時空,上揚的眉梢和永遠帶著笑意的嘴角,是云啟重......!
多少年了,從沒有人這樣驚喜地喊過他的名字,云啟重疑惑地看著面前的年輕人。
“我是鐵虞,鐵槍鼻啊!你還記得鐵槍鼻嗎?”
積木轟然倒塌了,繽紛的色彩碎出他的記憶。但誰還能叫出“鐵槍鼻”的名字呢?眼前的敵人分明是他童年的朋友,驚異與失望,激動與憤怒,親切與疏離,他的反應遲鈍起來。
他無法拒絕鐵虞的擁抱就像他不能徹底撕去那段記憶。
他拖長聲音:“我想狠狠揍你一頓。”
鐵虞緊握著他的手,急促地說:“以后再向你解釋,到時候讓你揍個半死也甘心,稍等片刻。”
鐵虞交給云啟重一張黑卡,說:“我要見你是因為只有你才能解救他們,所以我找借口讓索莫里昂把你帶來。‘中樞智控’技術以及這次的導航變換參數都在這上面,其余的或許你現在用不到,但以后,它對我們可能有很大用處,保管好,我現在讓索莫里昂把你送回去。”
鐵虞的行為讓云啟重感到安慰。
云啟重審視著他,說:“你呢?不走嗎?”
鐵虞苦笑著搖搖頭,“你認為我現在可以走掉?再說不是你有了這個黑卡就能解決一切問題,我必需留下,否則他們一旦發現變故就會采取更惡劣的手段,不要為我擔心,放心吧,我們一定會再見的,我可不想讓你認為我是個壞蛋。”
云啟重終于有了些激動,“好,我等你的解釋。”有一瞬間他沖動得想拉住鐵虞,要他一起走,但很快就冷靜下來,不理智的沖動只會白白耗去他們所有的努力。
索莫里昂沒想到中將這么快就叫他把云啟重送回去。他想這個人真的很傻,當奴隸又不是做健身運動,有什么好?以他的思路和對鐵虞的理解,這個被他領來又送走的人,本來是要取代弗比曼的位置,成為他的同事。同時,他又是失望的,他的失望是因為這件事沒能讓頭兒滿意,至于云啟重的死活那就不重要了。
云啟重離開后,鐵虞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關于曲夢瑤的,為什么忘記告訴云啟重呢?如果不是當時時間過于緊迫,他幾乎懷疑是自己的私心在作怪。
如果說索莫里昂對兩人簡短的會面沒有產生一點疑心,那就太低估他了。當云啟重在屏幕上的背影進入機艙徹底從他的視線中消失,他還在為那件事失望的時候,疑惑就接踵而來,隨之整個心神不寒而栗。
他可不想成為某種陰謀的幫兇。他迅速命令手下對客機的系統狀態進行嚴密監視,并對鎖定的驅動系統準確無誤地復查,之后他又和鐵虞聯系,試探險性地問,那些人何時交給金拓奐。
鐵虞責問他,試驗真的都結束了嗎?如果是,金拓奐何時來要就何時交出。鐵虞一臉的不耐煩,嚇得索莫里昂一身冷汗。畢竟在沒有驗證他的懷疑前他是心虛的,而且中將的話顯然把他推到了一種絕地,試驗結束前任何意外的差錯都將是他不可推卸的責任。
試驗真的結束了嗎?他一下子糊涂了,急切中他想到泰姆,現在只有泰姆能證明。
泰姆哼著小調正忙著整理試驗數據,他的亢奮很容易讓人誤以為他現在是高傲的,相形之下,索莫里昂的慌亂就顯得有點卑躬屈膝了。
對索莫里昂的詢問,泰姆顯得不以為然,“啊?沒呢!你要請我喝酒嗎?我可不喝,這才到哪呀!要知道‘中樞智控’技術就像一棵大樹的一個小小的根須,滋生它的生長環境我們設計得過于理想了,這種嬌慣和溺愛可不太友好噢!------。”
索莫里昂哪有心思聽他解釋,他幾乎是跌跌撞撞地回到自己的控制臺,他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間陷入這種境地。他一向敏捷的思維仿佛睡著了,以至于當整個控制室的顯示燈“唰唰”爆閃的時候,他的下額只能無力地掛在那兒,眼睜睜地看著客機慢慢地升騰起來,慢慢地消失。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皮爾南多沒有采取任何行動,雖然他的怒火像風中的火焰,但他似乎認為帝國組織向世人公開的時機已經成熟。他不會做沒有功效和沒有把握的事,他認為被劫持的客機既然在這種條件下還能逃離,說明的問題很多,首先就證明了它具備了反劫持能力。相反,如果鐵虞用出逃來證明他的背叛行為,那么皮爾南多就不能容忍了,一顆飛彈雖然不一定能解決所有的問題,但他尚有權選擇宣泄的方式,功效與把握就是次要的了。
事實上,皮爾南多的確在等待帝國組織公開于世的機會,這是他期限無多的緊迫使命,但這樣的開局,簡直就是對他莫大的諷刺。然而,使命的緊迫壓得他無從選擇。他已經不能再有麻煩了,更不能用宣泄來暴露自己的無能。從“核包”到這次的“星戥”,這次試驗本可以畫上一個圓滿的句號,突來的變故,又把他拉向失敗的邊緣。他有解釋權甚至可以隱瞞細節,但問題是這是他最后的機會。變故顯然是人為因素造成的,絕不是理論或技術上的錯誤,那可怕的致命的隱患是他必需弄清的。
弗比曼嫌疑最大,雖然已被收監,但仍不能排除另外幾個關鍵人物。
泰姆那個小年輕人成天一副熱情無限、神經兮兮的樣子,好像是佯裝出來的,他絕對可疑,有誰還比他更掌握細節?他是整個“星戥”計劃的大腦,不是說他的理論已經建立起來了嗎?有沒有他已不足為患。
索莫里昂是反響最為強烈的一個,他說事前鐵虞曾見過客機上的一位乘客,據他說是在劫機過程中和他抗衡的高手,以此分析,是他最先見到那個人,他現在又指證鐵虞,那么他早干什么去了?一定隱瞞了什么。
如果鐵虞是為帝國組織著想的,網羅人才,那么索莫里昂的行為就不單單是推卸責任那么簡單了,這不是在挖帝國組織的墻根嗎?賊喊捉賊的淺顯道理誰不懂呢?
鐵虞至今還保持沉默,這很讓人討厭,再有將帥之風也不能為我所用,不要以為什么都不解釋就能造成一種勇于承擔責任的假相,難道他不懂得欲蓋彌彰的道理嗎?他對索莫里昂的安排總是事實吧,近來他還有點反常,這就更加可疑了。
還有那個金拓奐,每次都是他說的最好聽,偏偏是他提出的要求,卻又在這個環節上出現了紕漏,不然何來這一事?看來這是蓄謀已久的,他居心何在?這不是故意置我于死地嗎?難道他們知道我現在的處境,聯手對付我?------。
突然間冒出這么多的敵人,而且都狠狠地踩在他的胸口上,肋骨開始作痛了,他雙手的十個指頭像被口香糖粘連著,他看到一個蔚藍色的星球在遠離而去,那是地球。
一片黑影在他身后開始慢慢擴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