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分不出是浮云還是霧霾。

窗前的風鈴已不在，臥室的那幅裝幀精致的相片也被取走了，曲夢瑤這次真的走了，他又一次錯過。

他需要休息，身心上的。回家——那處曾經屬于他棲身的地方，除了能招引那位可怕的“眼珠”，好像已經沒有多大意義了。

在這里，曲夢瑤曾經住過的地方，他尚有一絲擁抱美夢的感覺，他百無聊賴地用手指在布滿灰塵的茶幾上畫出一個心形的圖案，呆然地看著，之后認為自己應當過上幾天踏實的生活。他有所保留地打掃房間，買回一堆食物，沖一杯熱茶，燃上一根香煙。

他留下的理由十分簡單，就是希望曲夢瑤會突然出現。

接下來的幾天，云啟重漸漸感到自己處在“維谷”之中，因為里基尼斯人生理特性對引力理論的背離使他意識到宇宙時空存在著一個全新的物理概念。

雖然從尋找“波地百合”到“三維復制”活性酶以及“葉綠體逆組”都已實驗成功，在千頭萬緒中已初見端倪，但如何把這些成果付之于現實，是他不得不面對的一個很現實的問題。

他也預感到將會再次遇見“眼珠”，兩次莫名其妙且有目的的幫助，再次相遇是必然的，那也將是真正認識她的時候。她能兩次找到他，那么這一次有意識的逃避是不是顯得有些多余？他想到里基尼斯，想到亞西，擔心自己能否為他們守住秘密。

這天傍晚，他推演完一道方程式，準備休息，忽感到耳鳴，他初以為是神經衰弱，但這種耳鳴來自腦海深處，漸漸清晰到極處就成了一個人的聲音。

云啟重在開門的一剎那有一種莫名的興奮，“你終于——還是來了。”

她一身便裝掩去了往日周身隱隱泛出的綠光，長發也顯得黑了幾分。

“你沒有像前兩次那樣拒絕我，是因為知道這一次我能給你想知道的。”她說話時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眼神也一別往日的冷漠與飄渺。

她說云啟重可以叫她澤，如果按照地球人對時空的定義，她來自距地球3萬光年的“坦斯星系”的郎森星球，那里曾像地球一樣，到處充滿生機。“坦斯星系”屬于宇宙次邊緣，由于宇宙第三種力的異變，加速了宇宙次邊緣的衰竭，雖然他們和地球處在不同的空間，對維度與層次認識不同，但都屬于宇宙平衡世界的生命體，“坦斯星”對郎森就像太陽對地球一樣，“坦斯星”急驟衰竭使郎森即將面臨無盡的黑暗與寒冷，他們一部分人離開郎森，目的是尋找適合郎森人居住、生息的未開墾的星球，但是他們更希望找到解決“光源”的根本方法，只要有一線希望，郎森星的子民都不會離開故土。

她和游來到地球，地球是年輕的，但十分骯臟，就像一個巨大的垃圾場。在他們就要放棄的時候，無意中感知到云啟重的思維波，就是云啟重對“葉綠體逆組”的設想，他們兩次幫助他，實事上就是為了郎森星的未來。

澤的坦言缺少過渡，如同沒有序曲的結局，突然得像是一種謊言。

云啟重深深吸了一口氣：“我曾對你有過種種猜測，某國間諜，或是超智能機器人，也想到了你是抱有某種目的的外星使者，但不論哪種猜測，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你在利用我。果然如此，不過對你們而言，這種利用是美好的，我能理解。但我不明白，你們既然能停留在地球上，說明地球適合你們居住，雖然骯臟了點，你們能穿越我們人類無法穿越的時空，如此高等的文明程度，為何不直截了當來一場降維打擊，發動星際殺戮，奪取地球？”

“我不能準確理解‘奪取’與‘殺戮’的含義，郎森人只尋找未開墾的適合居住的星球，地球永遠只屬于你們地球人類。兩個世界的文明程度不是取決于時空跨越的，郎森人和地球人對時空維度的認識有差異，比如用你們的時空坐標度量，按照你們的方位定義，郎森星的位置大概在銀河系中心，而我們認為郎林星處在是宇宙的次邊緣，觀念差異的根源在于我們認為宇宙空間的關系是‘層’結構，你們認為是線與距的關系。”

“我不是在和你探討什么時空學說，何況你指的是我們現行的學說，而非我的。你是怎么感知我的思維波的？”

“主題篩選，就像是——”

“按號查尋，按址收發？”

“可以這樣認為，思維感知是我們郎森人與生俱來的生理特性，就像你們人類交流靠語言，口語與手勢的結合，或是以這兩種方式延展的方式，我們的思維場是開放式的，可以運用語言，但遠沒有駕馭思維感知那般自由，就如同雙棲動物的生理傾向。”

里基尼斯人能捕捉到人的思維，但那是科技的附屬物，與郎森人算是異途同歸。說到生理特性，現在的里基尼斯人生來就不受地球引力的束縛。云啟重的一絲疑慮打消了。

“我最大的疑問，恕我直言，你們早就竊取到解決‘光源’的辦法，應該回郎森，為什么還三番兩次幫助我、跟蹤我，直至你這一次出現？如果不是我想不明白你出現的理由，肯定會被你感動，前兩次我一直追問你，你都不回答，你總不該是故意讓我心存疑惑吧！”

“剛開始的時候，我們認為你的‘葉綠體逆組’是設想階段，幫助你，你可以認為是交換的手段，畢竟我們竊取了你的構想，十分抱歉，在沒取得你的同意下我們那樣做了。當時，我一直沒告訴你真相，我們有難處，簡單地說，是不想讓你知道郎森星的存在。科學思維是一種資源，我們處在完全不同的思維狀態，我知道的就像我看到的一樣，僅僅停留在知道的層面上，沒有實質意義，直到你試驗成功，我和游仍無從著手。”

云啟重冷笑道：“所以你們就來找我去，如果你們有從著手就溜之大吉了，于是我就會一直做著一個與現實毫無關系的夢，至死也不知道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澤說：“很抱歉，的確是這樣的，但現在，我們邀請你，我代表郎森星的子民邀請您去郎森。”

云啟重還是感到震驚，雖然這極具誘惑。他前先說的僅是帶有反感的玩笑，并非是他思維快捷的反應。

他偽心地說：“我倒希望你們溜之大吉啊！你們把‘劫持’說成是‘邀請’，文雅而又動聽，輕松得仿佛要我去點燃一根小小的蠟燭。去郎森？星際旅行？怎么感覺又像做夢呢！”

接下來他的思緒與視覺漸漸模糊、空洞起來。良久，他看到澤真實地坐在那里，雙眸閃爍著真誠、期待的目光。和以前相比，澤眼中的流光已經沒有了，他從沒見過她的表情像現在這樣豐富。他無法明白是什么因素使她有如此大的變化。

“我有選擇的余地嗎？”

“你當然有啊！”

如果澤的回答是否定的，那么他會毫無疑問地拒絕，盡管那極具誘惑。是澤的真誠與善待使他失去了拒絕的借口。

云啟重一見到游，幾乎就認為郎森星的男人大概都是光頭，他的腦袋看起來根本就缺少毛襄生存的基礎，他的肌膚細膩得像絲布組織，就像一個馬虎的盜賊面蒙絲襪卻破露出清晰的五官。

游表現得十分友好，但兩種習性的不同，所以他刻意地摹仿使得他的表情和動作顯得生硬、滑稽。

云啟重對澤笑了笑，那意思是說，朗森星的男人無私得把頭發都給了女人。

游和澤給云啟重的感覺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游是長者，是智者，現在的澤則顯得溫情脈脈，和之前判若兩人。

游說行程的時間由云啟重決定。唯有這句話，他才感到一點優越感。然而再熱烈的友好，至少在云啟重看來都是一種掩飾，一種目的。

云啟重不知道澤和游是怎樣的上下級關系，但從兩人的言談舉止中，可以看出來朗森人沒有地球人類慣有的權勢心態。

他也不知道澤和游是否帶領著一支龐大的外星軍團來到地球，但認為他們的星際飛行船應該是超越他的想象的。

事實讓他再次感到意外。那是什么呢？一座簡單的缺少創意的城市雕塑，顏色是灰白色的，圓形的底座，高約兩米，主體部分高約6米，縱剖面是雙曲拋物線形狀，橫剖面大概是圓齒輪狀的。云啟重用手觸摸不出它的質感，輕輕敲擊，它發出類似石膏的那種輕脆的聲音。他只能認為這是地球上合成不了的一種金屬。從底座進入艙內，清新的空氣仿佛是幽藍色的，可是又找不到這種藍色光源在自哪里。

游在一面大晶體屏幕前索定坐標。

云啟重問道：“這就走了嗎？”他的耳膜回蕩著這句話，他感到自己就像一個被拋棄的孩子，除了曲夢瑤，地球沒有值得他留戀的。他沒有理由再懷疑澤，他想象著一條不歸路，即將上演一幕壯舉，遺憾的是沒有觀眾。

澤關切地說道：“在以后的時間里，你可能會感到不適，希望你能及時告訴我們。”

“從地球到郎森整個行程要多少時間？”

“如果按照你們地球的時間流程計算，大約十三秒鐘。”

“不是開玩笑吧！不是我不相信，我幾乎要偷笑了，要知道這‘十三秒鐘的跨越’會讓無數地球精英吐血的，即便是我，也認為這種跨越不可思議。我體格健康，再不適應，短短的十三秒鐘還不至于讓我死掉吧，但話說回來，如果是切中要害，死也就是瞬間的事了。”每當他緊張，話就多了起來。

游退后幾步，澤伸出右手拉住云啟重，并示意他看向那面液晶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