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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童年

他是在孤兒院長大的。孤兒比一般的孩子成熟的早,也比同齡兒童更懂得互助和群體競爭,也因為性情的不同,會逐漸選擇圈子和伙伴。

云啟重這一群小伙伴中,奇奇年齡最小,和他最親。那年,奇奇的成績獲得年級第一,學校給她的獎品中有一串風鈴,她把獎品分給大家,唯獨留下那串風鈴,把它掛在床前,十分珍愛,每天傍晚總要趴在床上靜靜地聆聽一會風鈴聲,她說風鈴每天都在給她講故事,那時她還不明白音樂就是抽象的帶有旋律的故事。

一天,奇奇哭著來找云啟重,云啟重問了好一會兒,才明白她的風鈴掉在地上摔碎了。他給奇奇擦去淚水牽著她的手回去,床前散落著幾塊風鈴的碎片,云啟重撿起系著繩子的一片,發現繩子的斷處是齊口的,而窗前飄蕩著另外半截繩條。他問奇奇風鈴掉在地上的時候她在哪里,奇奇嗚咽著說那會兒她去了廁所。

云啟重明白了,扯著奇奇來到走廊,舉著那半截繩子,大聲喝道:“是誰?故意剪斷繩子的?出來!”

圍觀的和過往的孩子嚇得直躲,奇奇聽他這樣說哭得更加傷心了,她哪里會想到風鈴的繩子是被別人剪斷的呢?

“奇奇別哭,”他搖著奇奇的手說:“好奇奇,你會再有一個風鈴的。”奇奇很聽話,哽咽著蹲下去用手帕包好風鈴的碎片。

云啟重回去后和幾個玩伴說了這件事,方成老道地說:“一定是和奇奇住一個屋的人干的,肯定是忌妒奇奇,故意使壞,我們可以查她們誰有剪刀。”

玩伴們幾乎一致認為方成說的有道理,可鐵槍鼻說:“方成你怎么說一定是和奇奇住一個屋子的人干的呢?屋中沒人的時候,那個人可以偷著用別人的剪刀吧,所以不能說誰有剪刀就是誰干的呀!”

方成不服氣地說那是你干的?說著就跳下床,對著鐵槍鼻就是一拳,兩個人就熱熱鬧鬧地打了起來。老師聞訊趕過來,倆人拉著老師去奇奇那兒,各自擺自己的觀點。

老師莫名其妙地問:“那你們為什么打架?”

兩人咧嘴一笑,異口同聲地說道:“我們好著呢!鬧著玩的。”

老師不耐煩地看了兩人一眼,正準備走,卻被云啟重攔住。

“碎了就碎了,繼續努力,爭取下次再得一個。”

“不行的,老師,這事你得查。”

“讓我怎么查?我沒看見,你們誰看見了?”說完揚長而去。

鐵槍鼻不滿地朝老師的背影揮了揮小拳頭。

奇奇拍去他倆身上的灰土,說道:“你們打什么呀,還痛嗎?老師說的對,風鈴我以后還會再得的,到時候給你們。”

鐵槍鼻笑道:“我們的奇奇有幾個腦子呀!”

云啟重看到奇奇哭腫的眼睛,心頭一熱,暗暗決定要給奇奇的床前掛一串風鈴。孤兒院每月發給他們的零用錢少得可憐,而且都由老師代管,校外商店里的風鈴他是買不起的。

一天他獨自坐在草坪上,忽聽見一陣悅耳的風鈴聲。他看見二樓的窗前掛著一串玫瑰紅的風鈴,心想如果能借來用一下多好,我買不起,但可以到校門口的復印店復印一個啊!那不需要太多錢的。

他歡快地跑上二樓,門虛掩著,里面沒人,他在門口等了好一會,才有一個女孩回來,那女孩傲慢地看了他一眼,說風鈴不是她的,又說風鈴的主人又不認識他,憑什么借給他。他悻悻地下樓,轉了一圈又回到樓上,那個女孩已不知去向,心想借用一下,又不是不還。他小心翼翼解下風鈴,一陣風似地跑到校門口的復印室,機房里的阿姨微笑道:“傻孩子,這是復印紙張的,不是復制......。”云啟重失望地走了出來,心想,紙是東西,風鈴也是東西,有什么難的呢?這個想法,就是多年后他研制三維立體復制的最初動機。

他拎著風鈴還沒走到那棟樓,遠遠地就看見一群女生嘰嘰喳喳地比劃著,其中一名女生忽指向他,他認得,正是剛才在二樓遇見的那個傲慢的女孩。那群女生如同蜜蜂一樣瘋涌過來,當他意識到什么的時候,已被包圍,左突右沖,小臉碰到的是挾著憤怒與污辱的手指,各種難聽的語言隨之而來,那種噪音令他難以忍受,他比她們更有理由憤怒,但他是弱小無力的,朦朧中他看到手中的風鈴掉在了地上,接著自己的膝蓋壓住了它,無聲息地碎成了幾塊,然后就被白色的、藍色的、紅色的、黑色的漂亮的小皮鞋踩得不見了蹤影,那些漂亮的小皮鞋在他眼前不停地晃動著,直到他的視覺漸漸紅成一片,伏在地上聞到泥土的芬芳。鐵槍鼻和方成趕來后,人群就更加亂了,隱約聽見鐵槍鼻和方成嘶聲力歇的喊叫,奇奇的聲音在哀求,她弱小的身軀撲在他的身上,一雙小手在他的臉上擦拭,一串冰涼的淚水滾落在他的臉上,他在半昏迷狀態中感到溫暖。

云啟重醒來的時候,鐵槍鼻和方成鼻青臉腫喋喋不休地爭吵著,奇奇坐在床邊握著他的手,眼中噙著淚水靜靜地盯著窗外,他看著她的側面,臉忽地熱了起來,心怦怦地跳得厲害。

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方成、鐵槍鼻時常來嬉鬧,尤其是方成全然不顧他滿身傷痛。奇奇除了上課,從早到晚陪著他。奇奇時常撫摸著他額頭和手背上的傷痕掉眼淚,這時候云啟重就會說,快看喲,月亮娘娘又爬上奇奇的眉兒上啦!落下的功課奇奇要給他補,他毫無興趣,只是勉勵奇奇努力學習。奇奇很聽話,說一定再得一個風鈴送給他。兩顆幼小的心靈貼得更加近了,以至多年后,云啟重始終認為那是他一生中最快樂的一段時光。

云啟重漸漸有了一種異樣的感覺,除了鐵槍鼻、方成,別的同學甚至連老師也不曾來過一次。有一天,云啟重問奇奇,奇奇忽然抱住他:“他們大概不喜歡你了,云哥哥,你別難過,我們會一直喜歡你的。”

云啟重用手指輕輕劃她的眉毛,奇奇笑呵呵地說:“干嘛呀,癢死了。”

“我才不會難受呢,他們沒什么了不起的。”

然而這場風波并沒有就此結束,老師說云啟重主觀上是為奇奇同學,但客觀行為已構成偷盜行為,嚴重違反了校紀校規。七八歲的孩子哪會懂得什么叫主觀,什么叫客觀呢?他們只知道“偷”是壞孩子的行為。同時,鐵槍鼻也因為曾對那位老師做不禮貌的動作被學校記大過一次。

不久,云啟重就被校方轉到外地一家專門收養有不良記錄的孤兒學校。孤兒,在哪都是活,能完好地活下來是幸運。他清晰地記得被送走的那個小雨瀝瀝的清晨,他坐在貨車的貨廂中,隔著車窗看見風雨中鐵槍鼻和方成呆滯著眼神扯著奇奇,車開動了,奇奇掙脫鐵槍鼻的手,濺起一片片水花,摔倒了,爬起來,一身泥水地追著,直到最后跑不動了蹲在地上抹眼淚。

他的臉緊貼著車窗,淚水順著臉頰流到頸窩里。他被群毆時也不曾哭。

他卷在車廂的一角和一堆貨物被捎到另外一所學校。他被拎出車廂時,那位教員見他卷曲著雙腿,以為他是個先天殘疾的兒童。他不知道這輛貨車走了多長時間,只知道他離奇奇、鐵槍鼻、方成很遠很遠了。

陌生的環境中,他不再有玩伴,想不明白那臺該死的復印機為什么不能復制風鈴。他被刁蠻的同學欺侮,就奮力還擊,直打得對方告到教員那里,而他從不作任何辯解,老師都認為他是一個不可理喻的孩子,雖然他的功課很好,沒人知道他趴在窗前或躺在草坪上成天在想什么。他喜歡小雨連綿的日子。

讀中學后,他的思想完全處于一種夢幻的狀態,以至于感到現實在旋轉在和他遠離,并且充滿謊言和邪惡。六年中學后,他自愿去服兵役,按規定,孤兒是可以免去兵役義務的。

2065年前后的十年是令人恐慌而又麻木的年代,戰爭籠罩全球,給人的感覺,戰爭除了解決國家之間的政治與資源的矛盾,好像還是解決全球人類過剩的最佳途徑。他所在的3047兵團屬后勤部,負責前線給養和信息網絡服務,大家談論每一場戰爭如同對比一道道大菜的價格。他經常想象自己死亡前一瞬間的最后動作和感覺,設想靈魂裸置于能量場中是如何解體的。

十分幸運,四年兵役,他完整地活了下來。他服兵役的第二年曾收到一個郵包,是一串紙疊的風鈴,上面有手工繪制的精美圖案,可惜在郵遞過程中,小木盒被損壞,原本十分精巧的風鈴已不成模樣。退伍后,他按地址去找奇奇,卻沒能找到,原因殘酷地簡單:三年前一場戰爭造成的突發性災難毀壞了那里的一切。

而今,他就站在奇奇的臥室里,墻壁上的那幅照片,除了那對彎彎的眉毛,他幾乎找不到記憶中奇奇的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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