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兩人更加親密了。

謝千千家里很有錢，程僧知道。

跟在自己身邊，謝千千會受委屈，程僧也知道。

程僧知道自己這樣很自私，可他還是忍不住想要把謝千千留在自己身邊。

畢竟，她這么美，這么動人……

令他沒想到的是，明明千千都已經答應了，一切都在朝著最好的方向發展。

可是，那天，他疲憊了一天，回到家之后，卻看見從小含辛茹苦把他養大的母親，帶了個女的回家。

那女的不知道在干嘛，眼睛抽抽地看著他。

天很冷，似乎有一盆冷水兜頭潑下。

心里也凍成了冰。

程僧總感覺，自己在失去著什么，連忙望向了周圍。

小小的木屋一覽無余。

她不在……

程僧看向床上躺著的母親，生平第一次朝著她發出怒吼，聲音里滿是痛苦：“娘！你為什么讓千千離開了！她什么都沒做錯，是我一直不肯讓她回去！”

他看見母親的眼里充滿了難以置信：“程木巖！你父親死的早，是我一手拉扯著把你養大，可你如今，居然為了一個來歷不明的女人罵我？”

那是他的大名，這么多年，母親頭一次連名帶姓地叫他。

程僧不欲同母親再發生爭執，轉身就要離開。

“站住！”程僧從來沒聽過母親如此中氣十足的聲音。

“你要是敢走一步，我就死在你面前！”身后，母親決絕的聲音響起。

程僧回頭，竟見到母親手上拿著一把匕首，此時正抵在脖頸處。

微微滲出一絲鮮血。

程僧雙目赤紅，渾身發抖，血液倒流沖上頭頂。

旁邊那女的，已經開始瑟瑟發抖了，看見程母這樣，逃也似地跑出了木屋。

無力倒在地上，程僧雙手抱頭，不知道該說什么，受再重的傷，他都不曾叫喚過一回，可如今，他卻淚流滿面……

“兒啊，不是娘心狠，那謝千千，咱們惹不起……”

后面的話他一句也沒聽進去，只感覺心死在了那個山坡上。

“了卻三千煩惱絲，從此紅塵緣盡，入得此門不回首，世上再無心上人。

程僧，汝既已下定決心，需記得為師三句諫言：

一當以佛為師，以戒為母；二當為度眾生，化苦為樂；三當常懷感恩之心，勤修善緣……

今日汝入我萬佛教，吾將一身佛法傳授于汝，萬佛僧不忌殺孽，然若汝破色戒、逐出師門……”

……

“程僧謹記師遵。”

……

梵音繞耳，程僧整日吃齋念佛，大抵是接觸了些外面的人，如今的他，眉目間盡是成熟。

然而，同門都說，他身上有一股戾氣，天生就該是殺手的命。

他現在，笑不達眼底，疏離卻又保持著天生的分寸感。

對于同門的玩笑，他不置可否。

殺手？

來萬佛教這么多年，他連刀都沒拿過。

至于那個家，他再也沒回去過，只是會把全部的供奉寄到家中，然后給母親，請了個嬤嬤照顧她。

那個嬤嬤他見過，手腳麻利，心思澄澈，應該會比他照顧得更好。

如今他過的很好，只是心里有一塊空白，佛也填補不上。

……

這一日，他隨師父去觀圣京大陸一等世家，謝家家主，謝振妹妹的筑基禮。

他不知道為何，師父一定要他去。

那一日，格外盛大。

百花谷鑼鼓喧天，就在他怔愣于百花谷鮮艷欲滴的美景之時，一頂軟轎緩緩落在走道正中間。

“你們看見了嗎？謝家姑娘的陣勢，還真是大，這頂軟轎，我可聽說，那用的可都是上好的梨花木妖樹。頂頂珍貴呢！”

“是啊，也不知道，這謝千千走了什么運，生在了謝家，還有這么好的哥哥。”

程僧平靜如潭水的眸子猛然間，狂風驟雨。

他的目光緩緩落在停下的轎子上，死死盯著那微風吹拂的簾子。

簾子上掛著一串風鈴，正被拂動著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音。

一點一點，每一聲都仿佛撓在了他的心上，狠狠的，不留余地的，像是貓爪子為了躲避危險，用力地刺撓——

一雙素手掀開簾子，程僧看見簾子里的人，如此的高高在上，如此的陌生，如此的美麗……

程僧的世界仿佛凝固了，旁邊師父帶來的小僧彌說的話，他一句也聽不清。

然后，程僧就看見，謝千千朝著自己這邊望來。

她會看見自己嗎？

程僧一動也不敢動，他此時不想千千看見自己，頭上烙下的結疤隱隱作痛，他記得以前千千有時候會揪著他的頭發，喊他呆子。

一點也不疼，心里癢癢的。

可現在，他卻成了這副模樣……

女子的眼神緩緩落在程僧周圍，很快就收回了目光。

程僧心里吐了一口氣，可是有一股隱隱的悶痛，卻在心口徘徊。

久久不散。

千千的筑基，果真驚才絕艷。

程僧這才發現，她以前，在自己面前，收斂了多少鋒芒。

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自己都配不上她。

程僧眼神黯淡，微微苦笑。

他在前院和師父坐在黃花梨木椅上，同其他來客一起用飯。

手有意無意地磨蹭著黃花梨木椅臂，程僧心不在焉。

“阿彌陀佛，僧兒，你且去谷中一觀，為師這里，無需侍奉……”

程僧愣神的眼睛閃過一絲光亮。

“弟子遵命。”

程僧離開座位時，腳步都輕快了幾分。

他無意打擾千千，只希望可以在她剛才走過的土地上，再走一遍。

百花谷中，人影浮動密集，程僧一臉俊美妖異、卻穿著僧袍的模樣，讓眾人議論紛紛。

他左看右看，卻看不見自己朝思暮想的身影。

桃花眼微微暗沉，程僧轉身離開這里，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落，這里和別處不同，是一處白色的院落。

“謝千千已經中藥了，等會就把她送到圣上那里去，這事誰都不準提，否則，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聽到了沒有。”

程僧聽見，一個蒼老的女聲響起。

卻令他心神俱碎！

一瞬間，他似乎明白過來，千千從前要說卻沒有說的話。

千千明明已經看向了他這邊，卻沒有給他一個眼神！

他明白了，他終于明白了。

怒火悔意滋生在心里，就像是野草一般瘋狂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