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耶塔眼角突然變得沒了之前的倦怠，那從束縛裝置中透出的眼睛此時正盯著埃爾維，談不上到底蘊含著什么情感，但是確實讓埃爾維產生了不舒服的感覺。
“你覺得你現在是什么？”
危險的雷區，就像剛才他所想的一樣，盡管有些事他也想在此刻知道，形勢所迫，只能收起要命的好奇心了。
“為什么會問這個問題？”
埃爾維注意到西蒙并沒有阻攔的意思，恐怕是應許了這一行為，并且對接下來的對話會很感興趣。
“因為你的眼神已經變得很可怕了不是嗎？”
“眼神？”
不理解，單論任何一個人來說，對于自己的眼神關注度都會很低，在此之前，沒有人會抱著那種閑心來跟他討論他的眼神問題。
現在為什么會提到這個？
“你那深綠色的瞳孔難道不是早就變得和深淵一樣了？難道說你沒有自覺嗎，這可不是一個正常人類應該露出的眼神。”
一個充滿詭異生命力的深淵。
“那又怎樣？”
“蒙仕杜克的人類終究還是外來者，想要接近里吉斯之民，需要拋卻作為人類的部分，里吉斯不接受外來者的孩子進入。”
“所以你只是想告訴我，里吉斯的孩子這個概念僅僅也只是證明，現在的我已經不算是人類了嗎？”
依耶塔在有限的活動角度里搖了搖頭。
“不，作為經過各種事件匯聚成的路標，你的身上擁有里吉斯之民和外來者都無法比擬的優點，被里吉斯跨越一切障礙承認的你，擁有通往里吉斯最深處秘密的機會，也就是說，埃爾維你，或者說是你這樣的人，可以帶領人們前往黃金之國珀利阿斯。”
還是說出來了。
這個家伙的心思比他想像的要麻煩。
西蒙的表情沒有變化，但埃爾維已經能夠預見這個情報公開造成的影響。
“你是不是知道了……”
“知道什么？”
依耶塔的眼神再次回到了倦怠的狀態。
“算了，沒什么。”
惡劣的性格讓他想到了別扭的腦內女聲，就以剛才的對話來判斷，她絕對有手段知道外界的事，之前第一次見到自己的時候就能直接用職業來稱呼他，應該就是利用了同樣的手段。
他心中必須要抱有這些信息完全暴露在依耶塔面前的打算，所以認定他們會前往第一層的險地都市，至于需要調查的教團情報則也不是什么秘密，埃爾維甚至不能確定她與腦內女聲到底誰知道的情報更多。
不，怎么想也應該是腦中那個玄而又玄的聲音更厲害一些。
對于剛才暴露出埃爾維和路標掛鉤也是一樣，她清楚這樣做會對埃爾維接下來的行動造成偏轉。
所以她是在影響他的決定，有種很討厭的被看穿的感覺。
“西蒙，你怎么想她說的話。”
“不可置否，這是具有參考價值的一段情報，但是沒有任何證明，我們無法將這段話作為真正的情報公開，畢竟這已經涉及到整個里吉斯的核心，我們無法忽視。”
兩種情況。
一，這些情報在證實后被市政廳的人首先知道甚至攔截，他們一定會組織一群獨立于役者的人，帶著埃爾維前往里吉斯提早攫取最大利益。
二，無論經不經過證實，這個消息都會傳播到役者群體中，役者們會興起尋找黃金針管或者自己主動接觸的浪潮，妄圖以這樣的方式找到前往黃金之國的捷徑。
一切都只需要只要這個消息傳出去。
不行，全都是要命的選項。
“時間好像不早了？”
依耶塔說出的這句話讓埃爾維有種釋然的感覺。
這里果然關不住這家伙。
重型束縛裝置失效得很突然，依耶塔像破繭的蝶一樣向后伸展身體，束縛裝置瞬間掉落一地。
下面是單薄的囚服，洗得發白的背心都未能與她皮膚上暴露出的蒼白相提并論，她整個人在審訊的照燈下簡直就像是一個嶄新的木偶那樣精致。
最為主要的是，那背心所沒有遮蓋到白皙的腹部上，根本沒有埃爾維當時造成的傷口，哪怕是長出來的新肉或是瘢痕都未出現。
埃爾維不清楚是什么遺物能有著樣的功效，但他清楚治安署救人只會停留在“救人”這個單純的層面，不多一分一毫，如此危險的人物，怎么可能讓她出現完全康復的情況。
所以只有一種可能。
被耍了啊治安局，從某些方面來說你們還真是辦事不力。
“射擊！”
與西蒙拔銃發令同一時間，他們身后的六個守衛開始行動。
轟！
足矣震碎耳膜的聲響出現，熾熱而高速的彈道從埃爾維的腦袋上掠過，大口徑銃械的彈藥已經超脫出流焰彈的范疇了，幾乎是以某種炸彈類遺物低分復刻出的東西，所以與其說是發射子彈，不如形容為強行用器具將手中的炸彈拋出去。
居然在這么小的空間內發射威力比榴彈還要猛烈的東西，真是罔顧人身安全的行為。
想像中的熱浪并未襲來，就連煙塵也被擋在另一面，看來這個審訊室的保護設施還不到需要擔心的地步。
一輪射擊過后，爆炸揚起煙塵中可以看見一個模糊的人影伸開雙臂，悠哉地驅散眼前的煙塵。
果然沒有用。
這個家伙，不是之前的蒙面人，依耶塔在中途替換掉了蒙面人自己來此，只為了告訴治安署以及埃爾維一個信息：
里吉斯的底層即將開放。
砰！
一陣怪異的響動后，審訊室的后墻整個碎掉，小塊的碎石被一瞬間的失壓吸入外面，剩下的高空的風吹入失去墻壁庇護的空間，爆炸產生的煙塵一下子清空，只剩下地面幾個爆炸后的彈痕。
站在強風中的依耶塔沒有任何動搖，身上的囚服被吹得鼓起，飄飛如轉蓬。
這令人震驚的一幕背后，出現了一只巨大的甲蟲，具體而言，是具有堅硬棱角的天牛，被涂上了個性盎然的涂鴉，裝載了可以供人躺下的鞍，上面還固定著天牛的兩根觸角當做韁繩，巨大的體量下，鞘翅扇動的嗡嗡聲變得如同旋翼一樣的嘈雜的噪聲。
西蒙像是已經預料到什么一樣，手勢示意守衛停止攻擊，此刻如果再攔截已經超過了他和給他命令的人想要的事態。
依耶塔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上天牛的背部，漲耳的風聲和鞘翅的扇動中，她再次說道：
“埃爾維，你現在認為你是什么？”
聲音穿過噪音來到埃爾維的耳中。
……事已至此，埃爾維也不得不承認，依耶塔的發言很具有煽動性，到頭來，前往里吉斯的計劃還是徹徹底底地被推了一把。
無論是出于什么目的，這都讓埃爾維想起自己的無論如何也不能忽視的目的，是要在這個世界盡自己所能活下去，找到自己會存在于此的理由，然后回去。
他沒那么了不起，只會膚淺地揣測周圍人的目的和事件背后的邏輯，甚至是在收到蘭姆的教訓后也還是沒有拋棄自己那幼稚的想法。
“我……”
埃爾維想要說出真的是自身想要說出的話語，暫時放下揣測，解開身上的防御，露出一條裂縫，講出真正屬于自己的言辭。
“我……我想我只是個人類，僅此而已，無論如何，我只想盡自己所能活下去，回到我想要的故鄉。”
他的聲音很小，在嘈雜中，西蒙只能看見他的嘴角在抽動，似乎是說出了什么。
而依耶塔滿意地看見那雙瞳孔再次變得深邃，只不過這一次，活躍著生存本來的欲望。
“是嗎？”
天牛調轉方向，以墜落般的速度消失在眾人的視野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