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楊意以外，在場所有人在看到衣物上的痕跡以后，都不由瞪大了眼睛。

這些藍色的印記，雖然輪廓稍顯模糊，但還是能明顯分辨出來是手印的形狀。

別說張應(yīng)時朱由樊等人，就連配合楊意搜集這些物件的王世貞都吃了一驚。

他原以為楊意會通過什么蛛絲馬跡層層剖析來辨明自己的清白，卻萬萬沒想到楊意居然能使本干干凈凈的一件衣服忽然顯現(xiàn)出了手印！

難不成陸九思剛剛煉制出來的那紫色清液，真的是什么“神水”不成？

可實際上陸九思看到這跡象后，也是震驚無比。

在他的印象中，那“云茶”只不過是隨處可見的苔蘚、地衣植物中普通的一種，雖然也能入藥，但這使手印顯形的功能，他可就聞所未聞了！

“這手印，便是牛阿四帶著暈厥的江月兒姑娘進入那間破屋時留下的。”楊意一邊展示著淡藍色手印，一邊說道。

“...本官雖然不知道你耍了什么手段使衣服上顯現(xiàn)手印，但是你憑什么說這手印就是那牛阿四留下的？”張應(yīng)時雖然心中已經(jīng)有些不安，但仍舊試圖找出楊意話中的漏洞。

“牛阿四，你在怡春院中，干的是浣衣工之類的活計吧？”楊意沒有解釋，而是先問道。

牛阿四此時已經(jīng)被嚇得魂飛天外，呆若木雞了，被楊意這么一問，直接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并且，他心底還飄過了一道疑惑——他似乎從沒跟楊意提到過自己是浣衣工吧？楊意是怎么知道的？

看牛阿四點頭，張應(yīng)時皺眉問道：“就算他是浣衣工，那又如何？”

楊意將衣服放到一旁，再次拿起了剛剛從張應(yīng)時手中拿回來的《本草綱目》原稿，說道：“答案，就在我太師傅的這本《本草綱目》之中。”

楊意翻動書頁，很快找到了自己需要的那句話，念道：

“冬灰，乃冬月灶中所燒薪柴之灰也。今人以灰淋汁，取堿浣衣。”

在古代，人們洗衣服時并沒有現(xiàn)代各種各樣可供選擇的洗滌劑，普遍的做法是在家中燒柴取暖，取柴灰來制作天然的洗滌劑。

據(jù)楊意所知，這柴灰又叫做草木灰，其中主要成分用專業(yè)術(shù)語來說，叫碳酸鉀。

而楊意剛剛讓陸九思從一堆地衣苔蘚中分出來的云茶，其實在《本草綱目》中也有記載。

云茶，又稱石茶、石濡、蒙頂茶，是一種生在石頭陰暗處的地衣類植物，入藥有生津潤咽，解熱化痰的功效。

但這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本草綱目》中，還記載了云茶的另一個名字——

石蕊。

在化學(xué)中，石蕊溶液是普遍而簡易的一種酸堿指示劑，遇酸變紅，遇堿變藍。

時人用草木灰粉末泡水來充當(dāng)洗滌劑，其中其實也蘊含了一種化學(xué)反應(yīng)——碳酸鉀遇水會發(fā)生水解反應(yīng)，形成氫氧化鉀溶液，呈堿性。

當(dāng)衣物上殘留的堿性洗滌劑遇上石蕊溶液后，自然就顯現(xiàn)出了藍色。

那天晚上楊意跟牛阿四出門之時就看出了他的浣衣工身份。在進入破屋后，又發(fā)現(xiàn)屋中物件殘留的些許洗滌液氣味和濕潤的觸感，這才放下心來為江月兒搶救。

因為若是真有人打算陷害楊意的話，這些只有楊意能意識到、分辨出的證據(jù)，就將使得他們的指認(rèn)變的脆弱無比，不堪一擊。

說來幸好楊意跟著李時珍龐憲學(xué)習(xí)了一段時間中醫(yī)，否則他還真認(rèn)不出醫(yī)館門口那平凡無奇的苔蘚地衣就是化學(xué)中大名鼎鼎的石蕊。

楊意結(jié)束回憶，思緒回到當(dāng)下，解釋道：

“這云茶熬出的紫色清液，在碰到浣衣殘液后，便會變成藍色。”

楊意又相繼用石蕊溶液滴在被子床褥上，將燈盞泡進石蕊溶液中，都得到了相應(yīng)的藍色變化。

昨夜月光黯淡，漆黑無比。牛阿四要把江月兒放到床上，少不得點燈、摸索一番，因此這些楊意主要就留意了這些物件。

雖然經(jīng)過一晚，這些物件上殘留的洗衣液都已經(jīng)干了，但沾染的化學(xué)物質(zhì)卻不會這么快消失，照樣能使石蕊溶液發(fā)生變化。

做完這一切，楊意看向牛阿四，說道：“昨天晚上，你應(yīng)該是剛剛洗完衣服，還沒來得及擦手，就被卷入了某些事端中吧。”

朱由樊和張東流瞳孔一顫，幾乎同時回想起了昨晚事情的具體經(jīng)過——

朱由樊怒火難降，先是用張東流出了一把氣，卻仍不消解，又打起了江月兒的主意。

此時剛好這名龜公從門口路過，朱由樊就讓他去紫軒閣找來了江月兒。

江月兒被嚇得昏死過去后，朱由樊又讓熟悉怡春院地段的龜公趕緊找了條隱蔽的路線，將江月兒轉(zhuǎn)移到了破屋之中，然后去紫軒閣叫來了楊意試圖嫁禍他......

此時回想，似乎龜公第一次從門口路過時，懷中確實抱著一個浣衣桶......

想到這，張東流不禁偏頭看了朱由樊一眼。當(dāng)看到朱由樊臉上也是一副鐵青陰郁的神色后，一種名叫“后悔”的情緒在張東流心中油然而生。

他萬萬沒想到，楊意居然能在這種情況下，用如此令人難以置信的方式，絕地翻盤......

不，楊意沒有翻盤......

張東流忽然覺得，或許在楊意自己心中，他從一開始就沒有處于劣勢過。

每一步，楊意都有著提防的后招。

甚至就連今天的開堂審案，都在楊意的計劃之內(nèi)。

楊意為什么不早把這證據(jù)拿出來？

因為只有在這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證據(jù)才能像一座澆筑而成、絲毫無縫的鐵山，壓得他們難以喘息，失去任何歪曲事實的機會。

而且，若是在公堂之上，萬民之前事情敗露，那么事情的影響將會被擴大無數(shù)倍！

身敗名裂，投入大牢，發(fā)配充軍......

一連串未來可能發(fā)生的畫面在張東流腦海中閃過，他忽而有些欲哭無淚。

他一開始不過是想結(jié)交一下朱由樊而已啊！

怎么不知不覺事情變成了這樣子？！

......

“張知州，要不要去搬一袋柴灰來驗證一下我所言真假？”楊意看著張應(yīng)時，淡淡笑道。

張應(yīng)時臉色難看至極，無力地靠向椅背。

他知道，沒必要試了。

楊意已經(jīng)贏了。

見張應(yīng)時已經(jīng)無話可說，楊意轉(zhuǎn)向牛阿四，問道：

“所以，你昨晚還有方才，為什么要說你從未進過那間庭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