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湖心的高臺上，幽美的旋律悄然響起。

映紅一襲艷麗紅裙，神情嬌媚，舉手投足之間散發著誘人的風情；江月兒身著紫紗裙，清新淡雅，在月色的輝映下時而抬腕低眉，時而輕舒云手，飄飄如月下仙子。

湖畔的圍觀群眾中，本來大多數人就都是這兩位花魁的愛慕者。此時見她們一同在臺上翩翩起舞，爭奇斗艷，不禁都瞪大了眼睛，看得出神入迷。

不過對王世貞而言，這種層次的表演他早就習以為常，不足為奇。他盤膝坐在席上，平淡地飲著酒，更多的注意力倒是放在了桌前準備作詩的那兩人身上。

只見那張東流雖然盯著臺上的映紅，但是已經提筆手中，懸而不決。他時而抬頭望月，時而低頭看水，眉頭緊鎖，顯然正在冥思苦想，構思詩句。

而那楊意......

當王世貞看到楊意在做什么時，忍不住眼皮跳了跳。

楊意立于桌前，站姿隨意，甚至手中還拿著一杯茶水，時不時地飲上一口！看他饒有興致地望著舞臺的樣子，就像是忘記了作詩一事，只當自己是來看青樓表演的一般！

“這小子，居然如此托大浪費時間......莫非是以為隨便作首詩都能入我的眼不成？”王世貞搖頭輕笑。

還是太年輕啊！

此時正搜腸刮肚琢磨句子的張東流也忍不住看了旁邊的楊意一眼，見后者竟如此松懈，心里莫名有些不爽！

憑什么老子在這傷腦筋，你卻這么輕松？！

煩躁之意涌上心頭，張東流剛剛才醞釀好的情緒又散了大半，靈感飄忽不見。

忽然，張東流心頭一震，驚怒地看向楊意：

“不好，這是他的攻心之計！自己作不出詩來，裝出一副輕松無比的樣子，就是為了讓我心煩意亂，拉我一起下水！”

張東流不禁心中后怕——這楊意真是狡猾啊！

還好他張東流機智無比，不然還真要陷入楊意的圈套了！

自以為看破楊意陰謀的張東流得意地冷笑一聲，聚攏心神，不再關注楊意，重新開始構思自己的詩句。

......

楊意用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旁邊的張東流，心中有些奇怪。這張東流從剛剛開始臉色就變來變去，一會驚一會笑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過張東流心里是什么想法楊意也無所謂，馬上就把他拋諸腦后，再次看向舞臺之上。

他確實是在欣賞臺上兩位花魁的表演，畢竟這么正宗的古典舞蹈，在后世可沒什么機會能看到。

寫詩什么的......不用著急。

楊意不禁一笑——因為早就有人幫他作好了啊！

......

當臺上表演的進程已過大半后，僵在原地的張東流終于渾身一顫，雙眼放光，激動喜悅地大吼道：

“有了！”

張東流心中詩句已成，立馬揮筆在紙上刷刷寫下，意氣風發地拿起紙撣了撣，顯然對自己的作品十分滿意。

一名青樓歌姬在王世貞的示意下，從張東流處接過了寫著詩句的紙張，碎步走到人群前，脆聲念道：

“何人不愛牡丹花，占斷雨湖好物華。”

“疑是蘄水神女作，千嬌萬態破夜紗。”

話音剛落，馬上就有一人夸張地撫掌大笑：

“哈哈哈哈哈！好詩，好詩啊！”

出言之人正是荊王世子朱由樊。其實他不學無術，哪分得出詩詞的好壞？只不過張東流替他與楊意作對，他當然要帶頭夸張東流了！

圍觀的群眾們見朱由樊都出聲夸獎了，因此也響起了稀稀拉拉的掌聲——要是沒人迎合朱由樊使他尷尬，這惡霸世子說不準又得發起火來。

王世貞見狀，淡淡一笑。旁人的反應當然影響不了他對詩詞本身的判斷。

張東流此作，正是把臺上的映紅比作了牡丹花，極盡吹捧，算是一首應景的合格之作。

只不過他著眼于夸獎藝女，難免顯得主題單薄，格局太小，因此也只能算是勉強合格而已。

不過無論質量怎樣，好歹張東流是把詩給作了出來。

反觀楊意呢？

王世貞看向絲毫沒因為張東流完成任務而受到影響，仍然全神貫注盯著舞臺的楊意，不禁有些納悶：

莫非是他看走眼了，這小子根本不會作詩？

......

湖心舞臺上，江月兒翩翩起舞的同時，其實也在一直分心注意著湖畔的動靜。

看那邊人群的反應，似乎張東流已經完成了詩作，而且反響還可以。而楊意卻紋絲不動，至今仍未落筆！

“快寫呀......”江月兒的心情愈發焦急。

江月兒和映紅的舞姿近乎對稱，同時越過舞臺中心。

兩人交錯而過的時候，映紅在江月兒耳邊低聲嘲笑道：“月兒妹妹，看來你選的楊公子，要輸了呀！”

“時間還沒到，你不要高興得太早了。”江月兒冷冷地回應。

“呵呵，那你就繼續等著吧。”映紅不屑地笑了一聲，離江月兒遠去。

江月兒雖然嘴上仍不服軟，但心中其實也漸漸開始失望，看向湖邊的楊意，哀哀心想：

難道楊意剛剛說的什么令王世貞“驚掉下巴”，真的是信口開河么？

......

看著湖心二人表演的楊意發現臺上江月兒的動作似乎忽然變得僵硬了幾分，愣了愣，隨后才反應過來——

他只顧著欣賞舞蹈，卻忘記了江月兒也能看到臺下動靜。她肯定是見自己始終沒做出詩，心生焦急了。

“抱歉了江姑娘。”楊意在心中對江月兒道了聲歉，無奈一笑，終于從筆架上拿起了筆。

“快看，楊意要動筆了！”

“嗯？已經沒什么時間了啊！還是說他剛剛表面上全神看表演，其實心里始終在構思？！”

“這我哪知道......不過看他這趕時間的樣子，估計就算寫出來也未必比得過張公子。”

“......”

在群人議論之下，楊意毫不拖沓地揮毫落筆，如水銀泄地般肆意流暢。

張東流也注意到了楊意的動作，心頭一顫——這家伙還真會寫？！

“按理來說，他荒廢了三年學業，不可能比得過我......”

張東流不停地在心中強調這一點，然而一種難受的預感卻悄然浮上心頭，心跳漸漸加速，手心滲出微汗。

很快，不過幾個呼吸的時間后，楊意就停下了筆。

“麻煩姑娘了。”楊意將紙張遞給歌姬，笑道。

歌姬點點頭接過，先是粗略掃了一眼字跡，心中暗想這楊公子的字倒是比張公子要好看不少。

她走到人群前，清了清嗓子，開始念楊意寫的詩：

“眼意心期未即休，不堪拈弄玉搔頭......”

“啪！”

一聲瓷器碎裂的聲音打斷了歌姬的誦讀，嚇了她一跳。

她疑惑地看向發出聲音的地方——

只見王世貞不知何時已經從位置上站了起來，震驚無比地盯著楊意，甚至微微張嘴，內心的驚濤駭浪已然溢于言表！

那碎了一地的瓷杯，正是從王世貞手中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