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館主？

楊意愣了愣，立馬反應過來——在東壁醫館，能被稱為館主的也只有李東壁他老人家啊！

李東壁這個名字或許有些陌生，但若換個稱呼，就連幾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紀也人盡皆知。

李時珍，字東壁，號瀕湖山人。

雖然在這個時代，李時珍的巨著《本草綱目》還沒有出版發行，但在民間他也已經靠著醫術和醫德打下了極好的口碑，與另一位中醫國手“萬密齋”齊名，有著“李時珍的藥，萬密齋的方”的說法。

就單論蘄州而言，會有人不知道當今天子姓甚名誰，但絕對不會有人不知道這東壁醫館有個叫李時珍的仁醫名醫。

楊意穿越以來雖然還沒有直接見過李時珍，但前世就已經了解過不少李時珍的事跡，現在周圍的人更是口口相傳，贊頌不絕。

楊意是打心底佩服這位千古留名的藥圣，決定留在醫館的不小一部分原因也是想見一見這位傳說中的人物。

但，那也不是現在就見啊！

原計劃中李時珍大概兩三個月后才能歸家，這些時間足夠楊意進行準備，可現在李時珍不知為何提前這么多天就到了，實在有些出乎楊意的預料。

“沒辦法，見招拆招吧。”楊意輕吁一口氣，如此心想。

怎么說也跟著龐憲突擊了一個月，運氣好的話說不定還是能通過考試的，通過不了也只能另謀他路了。

楊意身后學舍中的學徒們顯然也聽到了家丁的喊聲，朗誦的聲音戛然而止，片刻之后一群普遍在十幾歲的少年們興沖沖地從門中涌了出來，喜上眉梢，爭先恐后地向大門口涌去，唯恐落后他人半步。

楊意看著這些少年狂熱的模樣，連忙撤開幾步以防被頂撞，心中暗暗咋舌：“老人家人氣這么高么？”

楊意粗略地數過，醫館中的少年學徒大概有兩三十人，大多數都是貧寒人家、販夫走卒家的小孩。

東壁醫館招收學徒不看家境，不看出身，只要家世清白，性格敦厚，那就來者不拒。這些貧寒人家大都無力資助孩子走科舉的路子，因此把孩子送進醫館學門手藝也是條很不錯的路子，就算沒能通過醫館考核，日后出去當個藥鋪伙計也是綽綽有余的。

不過并不是所有人都無視了楊意直接前往大門。有幾個少年從學舍中出來后，立馬看向了站在一邊的楊意，其中為首一人慢悠悠地走到楊意面前，面無表情道：

“這大冷天的，讓咱們東長街的‘楊三元’在外邊罰站這么久，還真是委屈楊秀才了！”

此人名叫陸九思，和楊意一樣，也是東壁醫館的三代學徒。他口中的‘楊三元’，指的是楊意曾經在縣、府、院三次童生試都以案首（即第一名）的成績考中秀才。

其實這小三元雖然比不上真正的連中三元驚世駭俗，但也是難能可貴的成績。可是以楊意現在幾乎淪為“蘄州之笑柄”的情況，這陸九思再于楊意面前提起，諷刺之意就溢于言表了。

說實話，楊意還真的挺佩服這陸九思的。因為原主這幾年是真傻了，而陸九思居然能和一個傻子持續慪氣這么多年，每每見面都要對原主說上幾句怪話。

或許是因為當初陸九思和楊意都是東長街里同齡的童生，然而楊意輕輕松松考上了秀才，前途光明，陸九思卻連個童生試都考不過去，時不時就被拿出來與楊意對比，經年累月之下使其心中生出不少嫉恨之心。

“陸師兄，你這是誤會楊意了。外邊涼風呼喇，灌進腦子里能清醒清醒嘛，要不然，癔癥犯了可又得麻煩龐師傅扎針！”

“是啊，楊意楊癔嘛.....嗤！”

“......”

陸九思于行醫之道頗有天賦，向來被外界認為是醫館首徒，因此身邊聚集了不少奉承討好他的少年，此時趕忙幫著他諷刺楊意。

然而陸九思卻沒有因為其他少年的奉承而開心，反而皺眉瞪了他們一眼：“要你們說話了？”

跟班們悻悻地縮回腦袋，心里嘀咕，也不敢表現在臉上。

跟班們的諷刺在目睹過現代網絡各種陰陽怪氣鍵盤對線的楊意來說，根本不值一提。反倒是陸九思的態度讓楊意感覺更有意思。

不論是醫館的伙計學徒，還是東長街的鄰里鄉親都稱陸九思為人忠厚仁義，并且后者在其他人面前也確實是如此表現。

然而到了楊意面前，陸九思卻總是態度不遜，咄咄逼人。

可要說他具體怎么給原主使絆子吧，那倒也沒有。反而這些年東長街中有別的小孩試圖欺負楊意時，陸九思總會幫原主打發了他們。

“…真是值得研究的樣本啊。”楊意心想。

陸九思訓斥完跟班，回頭看向楊意，見其被人辱罵后居然還是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心里莫名惱火，低聲罵道：“真是個傻子，被人罵都沒點反應！”

其實楊意現在單從外表上來看，和傻子根本沾不上邊。他眉眼清朗，眼神璨璨，身形頎長，就算是穿著簡單的青布棉衣也難掩俊逸出塵的氣質。

陸九思覺得若非腦疾的緣故，恐怕說親的媒婆都早已踏破了楊意家的門檻。

陸九思郁悶地捏了捏拳頭，壓低聲音，也不管楊意聽不聽得懂，盯著后者眼睛說道：“你這種人留在醫館，也只會惹得他人煩心。考核之后，你多半也得滾了吧？到時候，你——”

陸九思話沒說完，楊意微笑著開口打斷了他：“我們打個賭吧。”

“打賭？”陸九思皺起眉頭：“你又在瘋言瘋語什么？”

“如果我沒能通過考核，我立刻回家收拾東西離開蘄州。不過我要是通過考核，你需要幫我一個忙。”楊意說道。

陸九思聞言心中一驚，狐疑地打量了楊意幾眼，心想莫非楊意腦疾痊愈了？

不過片刻之后陸九思就打消了懷疑，畢竟腦疾哪是說好就能好的，現在多半只是暫時的清醒罷了。

太師傅已經歸來，意味著考核馬上就要舉行，這點時間是絕不夠楊意準備的。

“...你要我幫你什么忙？”陸九思問道。

“還沒想好，到時候再說。”楊意笑道。

“呵。”陸九思不由得冷笑一聲：“說得好像你真能通過考核一樣......賭就賭！”

話已至此，陸九思不再和楊意多說，深深看了楊意一眼，隨后抬步向大門走去。

楊意看著陸九思等人的背影，心中思忖：

其實他并沒有通過考核的把握。之所以敢和陸九思打賭，是因為這賭注對楊意來說沒有什么意義。

畢竟如果考核失敗，楊意也確實打算離開蘄州另謀他路。若是僥幸成功，那得到陸九思一個承諾，更是穩賺不虧。

“阿意，你怎么還站在這？”此時龐憲最后一個從學舍中走出，看到楊意站在原地若有所思地樣子，笑道：“一起出去迎接你太師傅吧。”

楊意點點頭，隨著龐憲一起向大門走去。

幾人來到門口，此時大門邊已經聚集了不少的學徒、伙計了。

門前的積雪道路上停著一輛馬車，龐憲眼睛一亮，連忙走到馬車前，恭敬地對車中之人說了幾句話。

隨后，一名約莫花甲之年的老者拄著青竹杖走出車廂。他容貌清癯，精神矍鑠，面上笑容和善，雙目之中生機燦燦，花白的須發在寒風中微動，頗有幾分仙風道骨。

楊意看著這位老者，心中感慨叢生——

這就是大明王朝最杰出的偉人之一，在中華文明中譜寫了璀璨一筆的大明藥圣李時珍么？

眼看龐憲興致高昂，欲于此地寒暄，李時珍拂須笑道：“有什么話進去再說吧。這雪勢未盡，就算老夫這身子骨熬得住，小家伙們可不一定，哈哈哈。”

龐憲這才想起楊意等醫館學徒都在一旁候著呢，一拍腦門，失笑道：“師傅所言極是，是徒兒疏忽了，咱們進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