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

楊意記錄完信息，大致備注診治思路以后，將筆放回了筆架上，看向窗外。

夕陽已經完全落山，雖然天邊仍有橘紅色的余暉，但這點光線已經不足以充斥整個房間，使得屋內略顯昏暗。

楊意揉了揉眼睛，起身回到正堂，打算找出火折子來點亮油燈。

“嗯？”

楊意突然注意到，正堂的八仙桌上，出現了一個竹籃和一口布袋——他十分確定，剛剛在家中翻找空白冊子時，桌面上一干二凈，是沒有這些東西的。

“難道又是......”

楊意嘀咕一聲，走到竹籃邊提起一看，嘆了一口氣：

“果然。”

布袋里裝的是晶瑩飽滿的白米，竹籃中則是一些新鮮水靈的果蔬，甚至還躺著一條正在輕輕撲騰的鯽魚！

“嘖，看這大小得有一斤重吧。”楊意暗暗咋舌。雖然鯽魚耐寒，但想要在這數九寒冬找到這樣大小的活鯽魚也不是一件易事，可見送魚之人頗為用心。

然而楊意并不知道送這些東西來的人到底是誰。大概是從楊意患了腦疾后開始，隔三岔五就會出現類似的情況。有時是像今天這樣的果蔬米面，有時就更離奇，直接在桌面上留下了幾兩銀子。

楊意的家呈未封閉的回字型，北面是正堂，西面是楊意的房間。雖然楊意剛剛專注于寫字，但若是有人從正門進來前往正堂，楊意肯定是能夠注意到天井中的動靜的。

楊意走到微張的窗戶邊向外看了看，隨后視線立刻鎖定了窗臺上的一處蹊蹺——

果然有嶄新的鞋印。

這說明那送糧之人不走尋常路，是翻墻翻窗進來的。

原本楊意以為這匿名送糧者可能是醫館中人，比如李時珍龐憲，甚至懷疑過陸九思。但是他們顯然都不是會做這種近乎“梁上君子”行徑的人。

因此，楊意現在猜測，這送糧之人或許和當年原主患上腦疾有關。

腦疾這幾年，其實原主的記憶十分混亂，導致楊意無法從記憶中找到有效的蛛絲馬跡。但楊意在幾次發現房間中莫名其妙多出些給養后，突然開始感覺原主患上腦疾一事可能沒有那么簡單。

碎片化的記憶中，楊意只記得原主在收到父母殞命的噩耗后，失魂落魄地在蘄州城各處漫游了一整天，不知何時失去了意識，待再醒來之時已是在東壁醫館的病床上。

據說是好心人發現楊意暈倒在郊外，打探一番后得知這是東長街小楊秀才，幫忙送回了醫館，楊意這才保住了性命。

在被路人發現之前楊意經歷了什么，別人不知道，楊意自己也不知道。

但楊意隱隱覺得，這送糧之人肯定知道，甚至和其有莫大的關聯！

楊意沒有多做思慮，當即捧著竹籃在空曠的房間中朗聲道：“雖然不知為何大俠多年以來匿名送糧，但在下既受恩惠，定作答謝！”

話音落完，房間又變得靜悄悄的，沒有絲毫回應。

楊意再做嘗試：“不知大俠可否出面與在下一敘？”

還是寂靜無聲。

楊意嘆了口氣，不再繼續開口。看來那人要么早就已經走了，要么就是不愿出面，自己再喊也沒什么用。

楊意搖搖頭離開窗邊，轉身之時卻愣在了原地。

因為不知何時，陸九思居然出現在了他的身后。他手里提著一串藥包，嘴巴微張，充滿震驚之色。

“......”

兩人都沉默了。

陸九思自然知道楊意患有腦疾，可往日后者腦疾表現出來的癥狀，也不過是癡呆遲鈍之類，算是平和。

但是，陸九思剛剛看到了什么？

楊意站在窗邊捧著一個竹籃，竹籃中甚至有條活魚還在活蹦亂跳。房間中除了他明明沒有別的人，他卻一個人自言自語，神情自然，就像是真的在和什么人說話一般......

天色漸晚，房間中十分昏暗，只剩楊意剛剛點燃的香火在散發著微光。暗紅色的光芒映在楊意臉上，顯得神秘妖冶，詭異莫測，再聯想到楊意剛剛的舉動，陸九思不由得背后發涼，頭皮發麻，手心滲出微汗。

“他不會腦疾發作，邪祟入體了吧？”陸九思不由自主地倒退兩步，心中慌亂無比：“萬一他當場發病怎么辦......門，門在哪......在后邊...如果他發病，我轉身就跑的話......”

“你——”楊意突然開口，向前一步。

“站住！別過來！”陸九思嚇了一跳，指著楊意大吼一聲。

“我——”楊意止住腳步，似乎想說什么。

“別動！”然而陸九思沒給楊意說話的機會，以平生最快的語速吐出音節：“這里面有天麻何首烏百合等草藥，益智健腦，是太師傅讓我帶給你的......你，你記得煎了吃！”

說罷，陸九思將草藥包甩給楊意，慌不擇路地掉頭就跑，甚至在門檻處不小心絆了一下差點摔倒，狼狽至極。

“......”

楊意抓著藥包，聽著陸九思急促的腳步聲漸漸遠去，不禁有些好笑。

沒想到這陸九思膽子還挺小的，被自己嚇成這樣。

不過楊意開始越發好奇陸九思的內心想法了。因為他就算嚇成這樣，也沒忘記囑咐楊意吃藥。

陸九思對原主到底是什么樣的看法呢......

.........

陸九思慌忙地一口氣跑到了大門口，這才停下來，心有余悸。

忽然，陸九思伸手在墻上一錘，郁悶道：“忘記了！”

他這次前來，除了送藥，本來還想問問楊意對朱常泴說了什么，以及贏下賭約后楊意要他做什么，卻被楊意嚇了一跳，導致根本沒能問出口。

陸九思不由得回過頭，目光穿過天井看向楊意的屋子。從窗戶透過的光可以看出，楊意已經在里面點起了油燈，沒有再進行他那“詭異的儀式”。

“難道是...我誤會了？”陸九思心中想道。

“咯啦。”

突然，陸九思聽到前方屋頂上傳來一聲瓦礫響動的聲音！

陸九思猛地抬頭看去，只見一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了屋頂之上！

陸九思腦海中頓時浮現了經常在話本小說中見到的一個字：

“鬼...有鬼！”

陸九思嚇得臉色煞白，腦海中混亂無比，下意識地扭頭就跑。

差點又絆倒在了門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