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還記得,伯爵飲食很有節制。阿爾貝談到這一點,擔心在純粹物質的、同時又最不可或缺的方面安排不周,致使這位游客開始就不喜歡巴黎生活。
“我親愛的伯爵,”阿爾貝說道,“您瞧我惴惴不安,唯恐埃勒戴爾街的烹調,不如西班牙廣場的菜肴那樣對您的口味。我本應事先問您愛吃什么,以便照您的口味做幾樣菜。”
“假如您進一步了解了我,先生,”伯爵微笑著答道,“您對我這樣一名游客,就不會照顧得幾乎令人臉紅了。我在那不勒斯吃過通心粉,在米蘭喝過玉米粥,在巴倫西亞吃過雜燴,在君士坦丁堡吃過抓飯,在印度吃過千層餅,在中國吃過燕窩。對于我這樣一個四海為家的人來說,談不上特定的餐飲。我什么都吃,只是飯量很小。不過,今天,您若是怪我節食,倒是我有胃口的日子,因為從昨天早晨起,我就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什么,從昨天早晨起!”客人都高聲說道,“您有二十四小時沒有吃過一點東西?”
“沒有,”基督山回答,“中途,我不得不繞道,去尼姆一帶了解點情況,耽擱了時間,我就不愿意停歇了。”
“您在馬車上吃過東西嗎?”莫爾塞夫問道。
“沒有,我睡覺了,每逢我煩悶而無心排遣,或者饑餓而不想吃飯的時候,往往就睡覺。”
“怎么,您能隨意支配睡眠,先生?”莫雷爾問道。
“基本上可以。”
“您有靈丹妙藥嗎?”
“非常靈驗。”
“那對我們生活在非洲的軍人就太好了:我們時常吃不上飯,更難找到水喝。”莫雷爾說道。
“是啊,”基督山說道,“可惜的是,這對我這樣一個我行我素的人,確是靈丹妙藥,而給一支軍隊用就很危險:要用兵時卻睡不醒了。”
“能告訴我們,是什么靈丹妙藥嗎?”德勃雷問道。
“唔!我的上帝,可以,”基督山說道,“我并不當作秘密:這是優質鴉片和精純的大麻混合劑。為確保純度,鴉片是我親自去中國廣州買的,而最好的大麻是在東方種植的,即在底格里斯河和幼發拉底河之間的地區。兩種藥用相等量調和,制成藥丸,需要時吞服,十分鐘后就顯出藥效了。可以問問弗朗茲·德·埃皮奈男爵,我想有一天他嘗過。”
“不錯,”莫爾塞夫附和道,“他向我提過幾句,他甚至還保留了非常愜意的記憶。”
“可是,”博尚作為新聞記者,總是不肯輕信,他問道,“這種藥劑您總隨身攜帶嗎?”
“總隨身攜帶。”基督山回答。
“如果請求您拿出這種珍貴的藥丸,給人開開眼,是不是太冒昧呢?”博尚接著說道,他希望當場揭這個外國人的短。
“不算冒昧,先生。”伯爵說道。
他說著,就從兜里掏出一個精美的小盒,是用整塊綠寶石制作的,由金螺鈕封住口,一擰螺鈕,便倒出一粒有豌豆那么大的藥丸。小藥丸呈淡綠色,散發一種辛辣而沁人心脾的氣味。綠寶石盒能容十二粒,現在還有四五粒。
寶石盒圍著餐桌轉了一圈兒,但是客人們在手中傳遞,都只顧欣賞精美的寶石盒,而沒有細看或嗅一嗅藥丸。
“這種靈丹妙藥,是您的廚師給您調制的嗎?”博尚問道。
“不是,先生,”基督山回答,“這是我真正的享樂,不能交給笨拙的手掌握,我頗懂化學,總是親手配制這些藥丸。”
“這塊綠寶石令人贊嘆,我從未見過這么大顆的,盡管家母也有幾件家傳的出色首飾。”夏多—雷諾說道。
“當初我有三顆同樣大的,”基督山又說道,“有一顆送給了土耳其皇帝,他就讓人鑲在他的佩刀上;另一顆贈送給了我們的圣父教皇,他則讓人鑲在他的三重冕上,同另外一顆相對稱:那一顆綠寶石,是拿破侖皇帝贈給他的前任庇護七世[1]的,大小差不多,但是遠遠遜色;第三顆我自己保留,讓人鑿空做成小盒,也就損失了一半的價值,但是我有專用,用起來很方便。”
每人都驚訝地注視著基督山。他說得極其隨便,顯而易見,要么他講的是真話,要么他是個瘋子。不過,那顆綠寶石還放在他手上,讓人自然而然傾向于頭一種假設。
“皇帝和教皇收下這樣貴重的禮物,回贈給了您什么呢?”
“土耳其皇帝同意給一個女子自由,”伯爵回答,“我們的圣父教皇,則同意赦免一個人的死罪。因此,我這一生還真有一次,我的權力很大,如同上帝讓我降生在一座王位的臺階上。”
“您解救的是佩皮諾吧,對不對?”莫爾塞夫高聲問道,“您得到的赦免權用到他身上啦?”
“有可能。”基督山微笑道。
“伯爵先生,您想象不出,我聽到您講這些該有多高興!”莫爾塞夫說道,“我事先就向我這些朋友宣布,您是個神奇的人物,既像《一千零一夜》中的魔法師,又像中世紀的巫師。然而,巴黎人最愛發表悖論,只要是沒有進入他們生活圈子的事實,哪怕再無可辯駁,他們也認為是胡思亂想。比如說,德勃雷天天看報,博尚天天印報,報上刊登賽馬俱樂部一名晚歸的成員,在大馬路上遭人打劫了;圣德尼街或者圣日耳曼大街有四個人被殺害;在神廟大街一家咖啡館,或者在朱利安公共浴池抓住十個、十五個、二十個竊賊,這類社會新聞司空見慣,但是他們卻否認馬雷馬地區[2]、羅馬郊外,或者蓬蒂尼亞沼澤地[3]有強盜。我請求您,伯爵先生,您親口告訴他們,我就是被那些強盜綁架了,如果沒有您仗義出面調解,那么如今,我很可能就躺在圣·塞巴斯蒂安地下墓穴,永遠等待復活,而不是在埃勒戴爾街我這間陋室招待他們吃飯了。”
“噯!”基督山說道,“這件區區小事,您答應過永遠不向我提起。”
“伯爵先生,那不是我!”莫爾塞夫高聲說道,“而是另外一個人,接受了您同樣的幫助,您就把他同我混淆了。正相反,我倒要請您講一講;因為,您若是肯說一說當時的情景,也許您不僅讓我重溫我知道的事,還會告訴我許多我不知道的事。”
“不過我認為,”伯爵微笑道,“您在這個事件中,扮演了相當重要的角色,恐怕同我一樣了解事情的經過。”
“我知道的事,如果全講出來,”莫爾塞夫說道,“那么您能答應我,也把我所不知道的情況全講出來嗎?”
“這樣絕對公平。”基督山答道。
“好吧,”莫爾塞夫接著說道,“哪怕這有傷我的自尊心,當時一連三天,我自以為得到一位戴面具的女郎的青睞,并把那女郎當成圖莉或波佩[4]的后裔,而其實,我完全被一個村姑給盯上了;要注意,我說村姑,而不說農婦。我所知道的,就是我像個傻瓜,比我剛才講的還要傻,我竟然又把一個十五六歲的小強盜,當成那個村姑了:那人嘴巴沒長毛,楊柳細腰,我正要輕薄一下,親吻那貞潔的臂膀,他猛然掏出槍,抵住我的喉頭,他的七八個同伙也一齊出手,把我帶到,確切地說,把我拖進圣·塞巴斯蒂安地下墓穴。在墓穴里,我看到一個很有文化修養的強盜頭子,正在閱讀愷撒的《高盧戰記和內戰記》。承蒙他放下書,對我說如果次日早晨六點鐘,我還沒有把四千埃居倒進他的錢柜里,到了六點一刻,我就不在人世間了。那封信還在,在弗朗茲手中,我簽上了名;還有路奇·王霸的附言。如果你們還懷疑,我就寫信給弗朗茲,他會證實那些簽字的。這就是我所知道的。現在,我所不了解的,伯爵先生,就是您如何讓那些目空一切的強盜,對您畢恭畢敬呢。不瞞您說,弗朗茲和我,我們都佩服得五體投地。”
“事件再簡單不過了,”伯爵答道,“我認識那大名鼎鼎的王霸已有十多年了。他很小,還是放羊娃的時候,給我指過路,我給了他不知是哪地方的一枚金幣,而他不想欠我的情,又回贈一把手柄由他雕刻的匕首,您在我收藏的武器中大概見過。那次交換小禮物,在我們之間本應結下友誼,可是后來,他不是忘記了那件事,就是沒有認出我,他企圖劫持我;然而恰恰相反,倒是我把他連同他手下的十二個人,一起逮住了。我可以把他送交羅馬的司法部門,而羅馬法庭辦案可快,對他尤其要照顧,會從速判決。不過,我沒有那樣做,而是把他和他的手下人全放了。”
“條件是他們不再作惡了,”記者博尚笑道,“我非常高興,看到他們不折不扣地履行了諾言。”
“不是,先生,”基督山回答,“只有一個簡單的條件——他們永遠尊重我,尊重我和我的人。你們這些先生,都是社會主義者、進步黨人、人道主義者,你們聽了我要講的話,也許會覺得很怪異;我從來不關心別人,我也從來不想保護社會,既然社會并不保護我,進而言之,這個社會關注我,通常也是為了損害我。因此,對他人和社會,我不再尊重,但是保持中立,那么他人和社會就已經虧欠我了。”
“好極了!”夏多—雷諾高聲嘆道,“這是我聽到的第一個有勇氣的人,敢于直言不諱,露骨地宣揚利己主義。這話,講得真痛快!好哇,伯爵先生!”
“至少講得很坦率,”莫雷爾說道,“但是我可以肯定,伯爵先生向我們闡述他的處世原則,說得這么絕對,卻不會后悔違背過一回?”
“我怎么違背這種原則了,先生?”基督山問道,他按捺不住,目光不時移到馬克西米連的身上,而且十分專注,那明亮而清澈的目光,有兩三回逼使大膽的年輕人垂下眼睛。
“我就是覺得,”莫雷爾又說道,“您搭救了素不相識的德·莫爾塞夫先生,就是為他人和社會效了力。”
“也是給社會最漂亮的粉飾。”博尚嚴肅地說道,同時一口喝下一杯香檳酒。
“伯爵先生!”莫爾塞夫高聲說道,“您是我認識的最嚴謹的邏輯學家,現在卻不能自圓其說了。您馬上就會明白,等一下就要清楚向您證明,您非但不是利己主義者,反而是一位慈善家。啊!伯爵先生,您自稱是東方人,地中海東海岸地區人,馬來人,印度人,中國人,野蠻人,您把基督山當作您的姓氏,水手辛伯達作為您的教名,可是您從踏上巴黎街道的這天起,您本能地就具有了我們古怪的巴黎人最大的優點,或者說最大的缺點,也就是說,您給自己安上莫須有的邪惡,卻掩飾您實有的美德!”
“我親愛的子爵,”基督山說道,“從我說的話或者所做的事中,我看不出有什么值得您和各位如此贊譽。對我來說,您并不是陌生之人,因為我認識您,讓給了您兩間客房,請您吃過飯,還把我的一輛馬車借給您使用,而且,我們還一起到庫爾街,觀看川流不息的戴假面具的人,在人民廣場的一個窗口觀看處死人:那次行刑給了您極大的刺激,險些讓您暈倒。因此,請問各位先生,我的客人落到你們所稱的可怕的強盜手中,我能坐視不管嗎?況且,您也知道,我搭救您的時候,心下也有一點打算,就是借您之力,我來游法國時能進入巴黎的沙龍。當時,您可能把這種出游的決心當作一個不明確的、轉眼就忘的計劃;然而今天,您看到了,這是千真萬確的事實,您不能再回避,否則就食言了。”
“我一定履行諾言,”莫爾塞夫說道,“不過我很擔心,我親愛的伯爵,您看慣了千姿百態的風景、生動鮮活的事件、波譎云詭的天際,到了這里會大失所望。在我們這里,絲毫也沒有您的冒險生活所習慣的場景。我們的欽博拉索山[5],就是蒙馬特爾高地;我們的喜馬拉雅山,就是瓦萊里安山[6];我們的大沙漠,就是格雷奈勒平原[7],而且還在打一口噴水井,好讓商隊有水喝。我們這里有竊賊,甚至多得很,盡管不像人們講的那么多,然而,那些竊賊不怕最尊貴的大老爺,見到小小的警察卻嚇得要死。總之,法國是一個平淡無奇的國家,巴黎是一座文明化程度極高的城市,因此,您走遍我們的八十五個省,我說八十五個省,當然把科西嘉排除在法國之外;您走遍我們的八十五個省,也找不到一座沒有安快報站的山頭,找不到一個稍微黑暗而警察局沒有安煤氣燈的巖洞。親愛的伯爵,也只有一件事我能為您效勞,聽從您的調遣:把您引薦到所有地方,或者通過我的朋友引薦您,這是毫無疑問的。況且,為此您不需要任何人。以您的大名、財產和智慧(基督山頷首,略帶譏諷地微微一笑),您所到之處,準會受到款待。因此,實際上只有一件事我能幫上您的忙。我在巴黎生活也多少習慣,對舒適的條件多少有些經驗,對我們的大商場也多少有些了解,如果這些對您能有什么用處,我就聽候您的吩咐,給您找一所合適的住房。我在羅馬分享了您的客房,現在卻不敢向您提住在我這里。我不宣揚利己主義,但我是個十足的利己主義者;因為在我這住所,除我之外,不能有別的人影,除非那身影是一位女子。”
“唔!”伯爵說道,“這是間金屋,有待藏嬌啊。您在羅馬,確實向我提過幾句,說是考慮結婚;要不要我祝賀您即將操辦的喜事呢?”
“事情還始終停留在計劃階段,伯爵先生。”
“一有計劃,就可能成空話。”德勃雷接口道。
“不然!”莫爾塞夫說道,“家父執意要結這門親事,我希望不久,能向您介紹歐仁妮·丹格拉爾小姐,即使不是作為我的妻子,至少也作為我的未婚妻。”
“歐仁妮·丹格拉爾!”基督山重復道,“等一等,她父親不就是丹格拉爾男爵先生嗎?”
“對,”莫爾塞夫答道,“但那是新封的男爵。”
“噯!那有何妨?”基督山則說道,“只要他為國效了力,就理應得到這種封賞。”
“出了大力,”博尚說道,“他骨子里雖是自由派,在1829年,卻為國王查理十世湊夠了六百萬的一筆借款數額;真的,查理十世也就封他為男爵,頒發給他榮譽團勛章,而他也并不像人們以為的那樣,將勛章掛在背心的兜上,而赫然戴在禮服的扣眼兒上。”
“噢!”莫爾塞夫笑道,“博尚啊,博尚,您這套留著,刊登在《輕口和薄舌》雜志上吧,在我面前,就免談我的未來岳父。”他隨即又轉向基督山:“您剛才說出他的名字,就好像認識男爵似的?”
“我不認識他,”基督山漫不經心地回答,“但是無須多久,我就可能認識他,因為我要在他的銀行開一個信用賬戶,支付我在倫敦的理查德和布倫特銀行、維也納的阿爾斯泰因和埃斯克萊斯銀行,以及羅馬的湯姆森—弗倫奇銀行的存款。”在講最后這家銀行時,基督山以眼角余光瞥了瞥馬克西米連·莫雷爾。
這個外國人所料不錯,他的話果然對馬克西米連·莫雷爾產生了作用。馬克西米連不禁渾身一抖,就仿佛觸了電。
“湯姆森—弗倫奇,”他說道,“您熟悉這家銀行嗎,先生?”
“那是我在基督世界之都的代理銀行,”伯爵不動聲色地回答,“我在他們那里能為您做什么嗎?”
“唔!伯爵先生,您也許能幫我們查對,有個情況至今未查清楚:這家銀行從前幫過我們公司的忙,但是我不知道為什么,他們一直否認幫助過我們。”
“愿為您效勞,先生。”基督山頷首答道。
“怎么,”莫爾塞夫說道,“真奇怪,咱們談著談著就走了題,說起丹格拉爾先生來了。剛才是講為德·基督山伯爵先生找一個合適的住所。喏,諸位,大家都出出主意,好確定一個。咱們把大巴黎的這位新客人安置在什么地方呢?”
“安置在圣日耳曼城郊大街吧,”夏多—雷諾說道,“先生到那兒能找見一座賞心悅目的小樓,前有庭院后有花園。”
“噯!夏多—雷諾,”德勃雷則說道,“您只認您那又凄清、又沉悶的圣日耳曼城郊大街。別聽他的,伯爵先生,您還是住到守塞·當丹大街,那才是巴黎名副其實的中心。”
“歌劇院大街,”博尚也說道,“第二層,那是帶陽臺的小樓。伯爵先生讓人送去銀絲緞子靠墊,他一邊抽著土耳其長煙斗,或者吞食那藥丸,一邊觀賞,將京城全景盡收眼底。”
“您沒有什么主意嗎,莫雷爾?”夏多—雷諾問道,“您什么建議也不提?”
“當然有了,”年輕人微笑著說道,“我是有個主意,不過要先等先生聽聽大家的,看看會不會被哪個出色的建議吸引住。現在,他既然沒有應聲,我想可以向他提議了:有一座十分迷人的小樓,完全是蓬巴杜爾夫人[8]式的,在梅萊街,一年前由我妹妹租下,倒是可以提供給先生一套房間。”
“您有個妹妹?”基督山問道。
“對,先生,一個特別好的妹妹。”
“結婚了?”
“快有九年了。”
“生活幸福吧?”伯爵又問道。
“她是人間最幸福的女子,”馬克西米連答道,“她嫁給了她所愛的男人,這個人名叫埃馬努埃爾·埃爾博,在我們家遭難時,也一直忠于我們。”
基督山露出一絲難以覺察的微笑。
“我休半年假時,就住在他們那里,”馬克西米連又說道,“伯爵先生如要了解什么情況,我和妹夫埃馬努埃爾愿為效勞。”
“請稍等!”阿爾貝未容基督山回答,搶先高聲說道,“您要當心,莫雷爾先生,您這樣做,是要把一位旅行家、水手辛伯達關在小家庭的生活中,要把一個來游巴黎的人,變成一位家長。”
“噯!不然,”莫雷爾微笑著回答,“我妹妹二十五歲,妹夫三十歲,他們年輕、快活而又幸福;況且,伯爵先生如同在自己家中,隨時都可以下樓見房主人。”
“謝謝,先生,謝謝,”基督山說道,“如果您肯給面子,將我介紹認識令妹和妹夫,我就很滿意了。各位的建議,我全沒有采納,只因我已經有了現成的住處。”
“什么?”莫爾塞夫高聲說道,“您要下榻旅館?那對您來說太乏味了。”
“我在羅馬,難道就那么湊合的嗎?”基督山反問道。
“那當然不是!在羅馬,”莫爾塞夫說道,“您花費五萬皮阿斯特布置一套房間;不過我推想,您并不準備天天花上這樣一筆吧。”
“阻礙我的倒不是花費的問題,”基督山解釋道,“我已經決定在巴黎有一所房子,我的意思,是屬于我的一所房子。我事先就派來了跟班,他一定買下了房子,給我布置好了。”
“那么,請告訴我們,您這個跟班熟悉巴黎呀!”博尚高聲嘆道。
“他同我一樣,也是頭一回來法國:他是個黑人,還不能說話。”基督山說道。
“那就是阿里啦?”阿爾貝在一片驚異中問道。
“對,先生,正是阿里,那個努比亞人,那個啞人,我想您在羅馬見過面。”
“是啊,當然見過,”莫爾塞夫答道,“我還記得清清楚楚。不過,您怎么能派一個努比亞人來巴黎為您買房子,派一個啞巴為您安裝呢?那個可憐蟲,什么事都會辦糟的。”
“這您就估計錯了,先生,恰恰相反,我能肯定他挑選的物品,無不合乎我的喜好;因為,您也知道,我的喜好與眾不同。他一周前到達,大概跑遍了全城,表現出的本能,賽似獨自追捕獵物的好獵犬。他了解我的情趣、癖好和需要;他所安排的一切,一定對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今天十點鐘到達,從九點鐘起,他就在楓丹白露城關等候。他交給我這張字條,這便是我的新住址:拿著,看看吧。”
基督山說著,就遞給阿爾貝一張紙。
“香榭麗舍,三十號。”阿爾貝念道。
“啊!真是別開生面!”博尚忍不住贊道。
“太氣派啦。”夏多—雷諾補充道。
“怎么!您還沒有見過您的住宅吧?”德勃雷問道。
“沒有,”基督山回答,“我已經對諸位說過,我不愿意遲到,就在馬車上更換衣服,到子爵府門前下車。”
幾個青年面面相覷,他們弄不清,基督山是否在做戲。然而,這個人口中講出的每句話,盡管匪夷所思,卻有極鮮明的純樸自然的特點,讓人沒法推斷他是在說謊。況且,他又何必說謊呢?
“看來,”博尚說道,“我們想為伯爵先生效勞,也只好做點力所能及的小事。敝人,作為新聞記者,要為伯爵先生打開巴黎所有劇院的大門。”
“多謝,先生,”基督山微笑道,“我的管家已經奉命,在每家劇院都為我預定一個包廂。”
“您的管家也是努比亞黑人,也是啞巴嗎?”德勃雷問道。
“不是,先生,他實實在在是你們的同胞,假如一個科西嘉人是什么人同胞的話,而且,您見過他,德·莫爾塞夫先生。”
“難道碰巧,正是貝爾圖齊奧先生?他真有本事,硬是租到了幾扇窗口。”
“正是他,我請你們賞光吃上午餐那天您見過。他是個非常誠實的人,曾經當過幾天兵,走過私,什么都干過一點兒。我甚至不敢保證,他跟警察沒有過麻煩,就像動刀子一類的小事。”
“您挑選這樣一個誠實的公民當管家,伯爵先生?”德勃雷問道,“他每年偷走您多少錢?”
“這個嘛,以人格擔保,”伯爵答道,“我敢肯定,不會超過另外一個人;然而,他給我辦事得力,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因此我留用。”
“這么說,”夏多—雷諾說道,“您有了設備齊全的宅邸:您在香榭麗舍有了一個公館,還有仆人、管家,現在只缺少一個情婦了。”
阿爾貝微微一笑,他想到那位美麗的希臘女郎,在瓦勒劇院和阿讓蒂納劇院,見過她坐在伯爵的包廂里。
“我有勝過情婦的女人,”基督山說道,“我有一名女奴。你們的情婦,要在歌劇院、滑稽歌劇院和雜耍劇院租用。我呢,我是在君士坦丁堡買了情婦,價錢更高,但是作為情婦,我就再也沒有什么可擔心的了。”
“然而您忘了,”德勃雷笑道,“正如查理國王說的那樣,我們從名稱、天性上都是自由的[9];您的女奴一踏上法蘭西的土地,不就自由了嗎?”
“誰會告訴她呢?”
“嗐!當然是頭一個見到她的人。”
“她只會講現代希臘語。”
“這就另當別論了。”
“那么,至少我們能見見她吧?”博尚問道,“您已經有了啞奴,也會有閹奴吧?”
“還真沒有,”基督山回答,“我沒有把東方主義推行到那種地步:我身邊的人,誰都可以自由離開我,離開我就意味著不再需要我,也不再需要任何別的人,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他們才沒有離去。”
他們早已吃過餐后甜點,抽完雪茄了。
“親愛的,”德勃雷起身說道,“已經兩點半了,您的客人實在迷人,但是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有時甚至為了去會討厭的人。我必須回部里,要對大臣講一講伯爵,我們一定要調查清楚他是什么人。”
“要當心,”莫爾塞夫說道,“最精明的人,到頭來也只能作罷。”
“哎!我們警署有三百萬經費,不錯,這筆錢幾乎總是提前用完;但是沒關系,總還能剩下個五萬來法郎,可以用在辦這件事上。”
“等您弄清了他是什么人,能告訴我嗎?”
“這我答應您。再見,阿爾貝,諸位,在下告辭。”
德勃雷走到前廳,還提高嗓門嚷了一聲:“吩咐把車趕過來!”
“好吧,”博尚對阿爾貝說道,“我就不去議院,不過,我要向讀者提供的,比丹格拉爾先生的演說有趣多了。”
“行行好,博尚,”莫爾塞夫說道,“我懇求您了,一個字也不要發表,不要剝奪我介紹和解釋他的功勞。他這個人不是很有趣嗎?”
“比有趣還有趣,”夏多—雷諾答道,“他是我一生見到的最異乎尋常的人。您走嗎,莫雷爾?”
“等我把名片給伯爵先生,他答應到梅萊街十四號,去看看我們。”
“請放心,我絕不食言,先生。”伯爵躬身應道。
隨后,馬克西米連和夏多—雷諾一道離去,阿爾貝只剩下基督山一個客人了。
注釋
[1]庇護七世(1742—1823),第二百四十九任教皇(1800—1823在位),他曾為拿破侖一世加冕。
[2]馬雷馬,意大利中部臨海地區。
[3]蓬蒂尼亞沼澤地,即意大利蓬蒂尼亞平原。
[4]圖莉,可能是古羅馬的一位公主。波佩(?—65),古羅馬女子,以美麗風騷著稱,曾為暴君尼祿的妻子或情婦。
[5]欽博拉索山,位于厄瓜多爾境內。
[6]瓦萊里安山,位于巴黎西面的高地。
[7]格雷奈勒平原,位于巴黎塞納河左岸。
[8]蓬巴杜爾侯爵夫人(1721—1764),法國國王路易十五的公開情婦,在政治上扮演重要角色,保護哲學家、藝術家和作家。她的住宅裝飾華麗,為洛可可風格。
[9]法蘭西(la France)源于法蘭克人(Francs),而在法語中,franc一詞古義有“自由”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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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陳平安,唯有一劍,可搬山,斷江,倒海,降妖,鎮魔,敕神,摘星,摧城,開天!我叫陳平安,平平安安的平安,我是一名劍客。走北俱蘆洲,問劍正陽山,赴大驪皇城,至蠻荒天下。斬大妖,了恩怨,會舊人,歸故鄉。刻字劍氣長城,陳平安再開青萍劍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