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楊緊盯著對方。

電光石火間，他儼然想通了一些事情的關(guān)節(jié)。

難怪在李子卯的身上。

他時常會感覺到一絲割裂感。

原來這廝居然是個二五仔？

專門替東家盯著鳳懷樓么？

如此想來，自己為何會撞見夜不就寢的李子卯，為何能聽見他那若有若無的夢囈。

原來是早就盯上自己了。

沒想到鳳懷樓這一畝三分地，暗地里的枝節(jié)倒是不少。

李子卯的作用絕非是盯梢這么簡單。

直覺告訴方楊，在他身上一定還有故事。

也不枉這些年單獨給他開的小灶。

算是一筆不錯的投資。

“這么巧，剛下山就撞上了。”

李子卯迎著方楊投來的審視目光，撓了撓本就有些后移的發(fā)際線，嘿嘿一笑。

“算了，既然如此，我領你上去吧。”

他調(diào)轉(zhuǎn)方向，將身側(cè)的位置留給了方楊。

示意他跟上。

方楊則一時沒有動作，將其上上下下掃視一番，眼神里半帶慍怒，半帶戲謔。

足足十幾息，才堪堪吐出一字：“好。”

李子卯稍微領先半個身位。

他的眼睛直視著腳下不斷掠過的臺階。

看起來沒有閑聊的打算。

不過方楊可沒有放過他的意思。

他眼睛微瞇，嘴角掛著些許弧度，以一個較為正常的語氣問道：

“你也是異人？”

若不是時間地點都不對，李子卯聽他的腔調(diào)恍惚間竟還似對坐在桌子兩端嗦面的時候。

只是李子卯很清楚。

如今的境況已大不相同。

聽到方楊的問話，他只略略思索了片刻，便搖了搖頭。

“非也。”

“既非異人，又身無武道，那東家是圖你腦袋禿不成？”

“……”

方楊半開著玩笑。

伸手拍了拍李子卯的肩膀。

“看來司夜閣也需要一位優(yōu)秀的賬房先生。”

“哈哈……”

李子卯背著手，顧左右而言他。

“但愿未來的太祖，別忘了替他煮面的廚子才好。”

方楊話音剛落，就清晰地看見李子卯的身體僵硬了一瞬。

半晌，聽得對方訕訕道：“還說我呢，你也別光喝酒，吃點菜。”

接下來的山路便有些安靜了。

一向碎嘴子的李子卯不知道是心中含愧，還是被方楊的試探戳到了心事。

總之沉默得像一只被綁了嘴的待宰羔羊。

鹿矮山，其實并不算陡峭。

可走在山路上，身體卻始終發(fā)沉。

明顯是山頂?shù)臉情w鋪下了某種術(shù)法。

越是向上，這種感覺越嚴重。

饒是方楊體質(zhì)不錯，也不覺有些喘息。

反觀李子卯，卻是一派輕松寫意。

“等你真的入了司夜閣，就不會受這伏星陣的威懾了。”

見狀，李子卯稍微解釋了一句。

足足一刻鐘后。

二人才到達山頂。

司夜閣，高三十丈，有九層。

并不是四四方方的，而是有八角。

依方位來看，應是暗合九宮八卦之勢。

每層飛檐都掛有長明燈，白天不甚顯眼，到了夜晚，也不會散發(fā)出特別強烈的光線。

只是隱隱有一圈光暈，將整座樓閣包裹起來，遠遠觀之，朦朦朧朧。

仿佛懸于半空，平添了幾分詭譎意味。

離近了，方楊才看清司夜閣的外貌，通體黑色，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遠不如那些皇家園林中的樓閣。

中規(guī)中矩的，和他預期中的壯麗不凡完全搭不上邊。

踏上登山的最后一級臺階，視線豁然開朗。

遠遠的，便聽有稚童的嬉鬧聲傳來。

“算瘸子，算瘸子，無兒無女住廟子。”

住廟子，住廟子，佛祖面前睡板子。

睡板子，睡板子，瘸一條腿拄拐子。

拄拐子，拄拐子，逢人就討碎銀子。

碎銀子，碎銀子，沒人會給算呆子。”

山風拂動云霧，遠遠飄來一首童謠。

方楊視線穿過前方的月洞門，便見一塊石碑立在一側(cè)，上書“司夜閣”三字。

筆鋒遒勁有力，透著些天然氣勢。

不知是出自何家之手。

一個破衣爛衫的老翁坐在石碑上，手上執(zhí)著一根拐杖。

灰土滿面，瘦骨嶙峋，此刻正歪著脖子仰頭朝天，閉著雙目。

嘴巴張的老大，流著哈喇子，睡得極是香甜，甚至還能聽到其鼾聲。

四五個頑童此刻正拿著撥浪鼓，圍著老翁轉(zhuǎn)圈兒，嘴里唱著打油詩，咯咯笑個不停。

如此大的動靜，竟也沒將老翁吵醒。

方楊看著這幅場面，心道奇怪。

算瘸子？

那老翁莫不是個以天機入道的異人。

想著他下意識用望氣觀察了對方一番，卻是沒發(fā)現(xiàn)任何奇異之處。

“不用管他們，我們走我們的。”

穿過月洞門后，李子卯出言道，順帶拉了拉方楊，示意其跟上。

方楊這才收回視線，好奇道：“這里怎會有孩子？”

李子卯嘴角咧了咧，露出一個尬笑：“那些個都是秀儀娘的孩子，以后你就知道了。”

“總之先給你提個醒吧，往后來這里，見到什么人都不要害怕，都是些個怪人。”

“你既然來了，應該就是有心加入司夜閣的，先給你提個醒。”

方楊靜靜聽他說完，點點頭表示自己清楚。

復又哂笑一聲，戳了他一句：“再怪還怪得過你？”

李子卯：“……”

“哪有。”

“看你還算是實心，要不然你的面里就會多放些料了。”方楊幽幽地道。

李子卯喉嚨一緊，看著方楊大喇喇地朝前走去。

后知后覺這是一句玩笑話。

忙追上：“我也是有難言之隱的。”

“我相信。”方楊頷首，并不多言。

隨著二人行進間，已然到了閣樓外。

有兩名值守人員站在臺階入口處，在方楊和李子卯出示令牌后，遂被放行。

進入內(nèi)里，可見擺滿書架，書架被不勝其數(shù)的軸書塞滿。

“這是第一層，門下一般人員皆可入內(nèi)，有修煉功法和各行各業(yè)異人的感悟。”

“司夜閣分九層，每層除了你眼下能看到的軸書外，還有九道暗格，里面裝的是各州府送來的情報，每天都會更新，依據(jù)重要程度，分放在不同樓層，暗格里的內(nèi)容需要請示后才能查閱。”

李子卯指了指周圍環(huán)境布局，對他言道。

方楊會意點頭：“這么說，司夜閣的情報網(wǎng)似乎挺廣。”

李子卯輕笑：“那是自然，全國各州縣幾乎都有我們的線人。”

他的語氣里不乏驕傲。

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異人是一個相對特殊的群體。

遍布五湖四海。

盤根錯節(jié)。

所謂大隱隱于市。

人間煙火，世俗百態(tài)，小道尋常巷陌里的雞鳴狗盜，大到廟堂江湖里的紛爭。

全都落在這些人眼中。

若真是如東家所言，司夜閣是異人們的庇護所。

那可真是一方難以度量輕重的勢力。

“你剛來，應該只會開啟第一層的權(quán)限，至多不過兩層。”

李子卯介紹道。

“閣中收納了許多廚家的珍惜心得和失傳菜譜，應該對你會有些幫助。”

方楊不以為意。

他的眼光從來都不曾局限在廚匠這一道之上。

“我也不太清楚閣主究竟會吩咐你做什么，總之你可以先在這一層逛逛，只要不靠近那個女人，都是沒有問題的。”

李子卯遙遙一指。

方楊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到了一位全身籠罩在黑袍中的人。

若不是李子卯說她是個女人。

還真是看不出來。

“先不用問為什么，因為解釋不過來，我還有別的事情要做，就先失陪了。”

言罷。

李子卯匆匆告辭。

腳步聲穿過那一片童謠，消失在了空氣中。

方楊環(huán)顧四周。

決定聽從李子卯的勸誡。

先隨便看看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