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鹿心里的疑惑漸漸明朗。

雖然實際情況有所差異，不過跟他猜想的也八九不離十。

事實上，此前一進院子他就察覺到了厲鬼的存在，不過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剛死的崔老九，直到崔遠孝介紹了他的情況，蘇鹿才嗅到異常的氣息。

以院子里和崔老九同一個時代的老人們的年歲來算，崔老九年輕那會兒應該也是五六十年代。

且不說他憑什么能讓一個縣城里的女孩兒嫁給他，還跟他到這種環境惡劣的山村，光是說那個注重生產的時代，就根本不可能讓一個勞動力好多年不出門。

況且一個能娶到縣城姑娘的人，無論是條件或是自身魅力應該都不會太差，沒道理之后四十多年一直是個鰥夫。

最有意思的是，崔遠孝的說法是崔老九的媳婦就生了一個孩子，但他父親說的卻是她一直沒能生男孩。

一字之差，意思卻是天差地別。

再加上遺照里的女人，不止厲鬼的身份顯而易見，蘇鹿也很輕松就勾勒出了一個少女被拐到山村囚禁的故事。

只不過他的確沒想到，崔老九竟然親手溺死了親生女兒，還不止一次，更沒想到當知道媳婦難產之后，直接選擇了放棄大人，又用最殘忍的方式殺死了她。

至于女人痛訴的“幫助他的人”，雖然不在蘇鹿的預想之中，但也很快就想通了。

這說明，在那個時候，她的情況不是個例，而是這個村子里極為普遍的情況，想得更陰暗一些，說不定崔老九就是那個領頭人，所以最后才能當上村長。

想到這里，蘇鹿的目光飄向幾乎要被壓碎的棺材，輕描淡寫地問道：“所以你現在是想報仇，屠掉這個村子？”

“不。”女人雖然對這個村子恨之入骨，但似乎并不是嗜殺的人，她還保留了相當的理智：“不相干的人我不會傷害他們，我只想讓那些當時傷害我的人得到應有的報應！”

蘇鹿若有所思：“所以你想把我嚇走，因為你知道我是不相干的人，不想傷害我。”

“我沒想到你這么...強大。”女人見蘇鹿神色緩和了下來，稍稍放松了警惕。

她想找個詞形容蘇鹿剛剛的壓迫感，但她找不到，她只能明確地感覺到在蘇鹿面前的渺小，但究竟對他來說自己有多孱弱，她并沒有實際的概念。

“有這份心就夠了。”蘇鹿嘆息一聲，旋即又稍稍帶些嚴肅的意味說道：“不過我需要說明的是，你雖然變成了鬼，但知不知道鬼也分善鬼和惡鬼？

善鬼游蕩在天地間，不主動害人，自然也不會成為眾矢之的，不過惡鬼就不同了，你傷了人，就有人會出手滅殺你。”

雖然所有鬼怪對蘇鹿來說都是平等的弱小，沒有甄別強度的必要，不過如果想要探查，他還是能看出面前的女人比筆仙還要羸弱不少。

或許她不了解外界的情況，但能干掉她的人太多太多了。

聞言，女人的表情緊張起來，忌憚地盯著蘇鹿：“你是說，如果我要報仇，你會對我動手？”

蘇鹿一愣，卻是笑了出來。

“不不不，你誤會了，你報仇和我沒有關系，我也不是你那些仇人們的爹，更不是什么保護人類的英雄，我只是想告知你，你做出選擇后會面臨的后果。”

見女人似乎還沒放下戒備，蘇鹿只好進一步解釋：

“我只是覺得，為了幾個黃土埋到脖子的老頭，搭上你的命，有些不太值當了，不過你執意要報仇，我當然也理解，畢竟這是支撐你靠怨氣成為厲鬼的信念，或者說已經成為了執念。”

“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不在乎再死一次了，只是如果錯過這次機會，我怕我會再后悔一輩子。”女人神情堅定，渾身陰氣和蒼白的膚色并不能掩蓋她此刻胸中的火。

“我只想知道，你會不會阻止我？”

蘇鹿搖搖頭：“不止不會阻止你，我還想提醒你。”

“提醒我什么？”

“提醒你要想報仇，就不能只想報仇。”

蘇鹿露出森白的笑容，眼神卻帶著兇光：

“你要想當初落入魔窟時的恐懼，還要想那時一切美好未來幻滅的絕望；

你要想你的家人會在苦苦尋找你的過程中帶著遺憾死去，還要想你缺席了對你而言重要的人的人生；

你要想幾十年來尸身孤寂地埋在土里的孤獨和寒冷，還要想親生骨肉還沒睜眼看看這個世界就死在窒息中的無辜；

你要想時時刻刻渴望報仇的心心念念，還要想傷害你的人看到你死了以后就把你拋之腦后；

你要想你孤苦無助地被關在牛圈時的哭泣，更要想死在生產時仇人的歡呼...”

頓了頓，蘇鹿居高臨下地直視著女人的雙眼，一字一句地問道：

“只是把他們這些本來就行將就木的人殺掉，你真的覺得足夠了么？”

女人微張著嘴，一言不發，只是那憤恨中帶著對蘇鹿認同的目光，已經訴說了她此刻的頓悟。

蘇鹿拔出手邊香爐中的香，點燃了一根煙，然后將香扔到女人面前踩滅，深吸一口過后吐出一口煙霧，這才緩緩道：

“我一向認為，一個人只有真的經歷了傷害過的人經歷過的痛苦，才能算得上贖罪。”

“所以你想清楚了嗎？不止是想清楚要不要豁出一切去報仇，還要想清楚如何去真的報仇。”

“你到底...想清楚了嗎？”

轟！

崔老九的遺照崩碎，棺材也徹底炸開，露出了早已經扭曲得沒有人樣的尸體。

蘇鹿贊賞地點點頭：“看來你是想清楚了。”

女人沒有回應，但用實際行動表明了自己的決心。

“做完所有事之后，我會自盡的。”女人的語氣很平靜，不知是說給蘇鹿聽，還是說給自己聽。

此刻的她，并不似剛出現時的戾氣重，但是卻更令人感到可怕。

蘇鹿能明顯地感覺到，她此時雖然還是不如筆仙，不過，已經無限接近了。

“自盡么，不過殺過人之后，你即便消除了怨氣也沒有轉生的資格了，雖然現在的世界早就亂了套，但至少這一點還是沒有變的。”

女人僅僅只有一瞬的猶豫，但還是表明了自己的決絕。

見狀，蘇鹿拍手而笑。

“但這并不重要，你盡管去吧。”

“你本該承受的后果，我幫你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