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醫室里,朱有為坐在椅子上,面前是謝小蓮的尸體。
尸體很臭,但他的鼻子好像失靈了,什么味道都聞不到。
其實不是聞不到,而是作為法醫,若連尸臭都無法忍受,那還不如趁早轉行。
“這兇手很聰明,盡管做了很多匪夷所思的事,但他留下的證據,只有死者體內的那玩意兒,況且那東西也不見得就是兇手留下的?!笨吹饺~飄進來,朱有為的眉頭反而皺得更緊。
葉飄從朱有為手里接過最新的尸檢報告,跟此前一樣,沒有特別的發現。
“不過有一點很奇怪啊……”朱有為只是有一種猜測,還沒有證據證實,不知道該不該告訴葉飄。
葉飄立馬來了精神,眼睛直勾勾盯著朱有為,讓朱有為趕緊說。
“她的喉嚨好像被酸腐蝕過?!敝煊袨檎f。
葉飄有些懵:“被酸腐蝕過?”
“我也不確定,猜測是濃度不高的硫酸,但我沒能檢測到硫酸的殘留,畢竟尸體腐爛得非常嚴重,也可能就是正常的腐化現象?!睕]有證據的猜測,朱有為自然不會寫進尸檢報告里。
先認定朱有為的這個猜測是對的,那兇手為何要往死者的喉嚨里灌硫酸呢?
這么做,無疑會讓死者遭受更大的痛苦,只有那些對一個人恨之入骨的人,才有可能會用這種方法折磨死者。
“硫酸可不好買啊?!比~飄隨后想到了這點。
朱有為笑了笑:“濃度不高的硫酸,稍有化學知識的人,應該都能自制,若是那些在化學上很有天賦的人,制造強硫酸也不在話下?!?
“如果閑的話,可以再多做幾次尸檢,總會有發現的嘛?!比~飄離開時,笑著對朱有為說道。
朱有為無語:“我是很閑啊?!?
回到辦公室,葉飄發現陳八一的笑容有些幸災樂禍。
老朱那邊要是能有更有價值的發現,那早就發現了,尸檢已經做了那么多次,不可能再有新的發現。
“陳隊,剛才朱法醫提到了一點,就是死者生前,喉嚨可能被硫酸腐蝕過?!比~飄心里有了一個猜測,想跟陳八一討論討論。
這點此前朱有為倒是沒說過,陳八一也有了精神,問道:“檢測到硫酸了?”
“那倒沒有,這只是朱法醫的猜測?!比~飄說。
沒有證據的猜測,就是胡編亂造。
老朱在法醫界是非常優秀的存在,不可能胡編亂造。
看到陳八一露出滿臉的不屑,葉飄說出自己的猜測:“兇手或許對謝小蓮有著很深的恨意,才會在殺她前,想盡辦法狠狠折磨她……”
“一般的殺人,都是這樣的,如果不是恨之入骨,誰愿意成為殺人犯呢?”陳八一想不嘲笑葉飄都難。
此前的調查中,他們也是做了大量的走訪,就是在調查誰跟謝小蓮有矛盾。
因謝小蓮職業的特殊性,在東城鄉乃至整個古南縣,恐怕對她心懷恨意的人有不少。
畢竟有些女人的腦回路跟正常人不一樣,要是自家的男人經常跑去謝小蓮的床上,或是別的女人的床上,她們從不會覺得這是自家男人的問題,只會認為是那些女人太過賤,一天不干正事,就知道想著法兒勾引她們的男人。
“陳隊,我的話還沒說完呢?!比~飄無語地看著陳八一。
陳八一嘿嘿一笑:“那你說?!?
“我們的調查目前只限于咱古南縣,但我覺得,應該擴大調查范圍,主要得查查謝小蓮的老家?!比~飄說。
謝小蓮來到東城鄉還不到一年,如果真的跟誰結下很深的仇怨,在此前的調查中應該能查得出來。
老茍等人的口中,謝小蓮堪比救世的菩薩,絕對不會有人對她懷恨到殺了她。
“這樣吧,我讓耗子跑一趟?!标惏艘徽J同了葉飄的提議。
調查陷入僵局后,擴大調查范圍就是最好的方法。
查案絕不是像電視劇里演的那么簡單,許多時候,眾多警察沒日沒夜的付出都是無用功。
即便是這樣,他們還是得沒日沒夜去調查,只因不去調查,就永遠找不到真相,抓不到兇手。
“我去吧,我看耗子這些年好像累壞了,應該給他放個假。”葉飄笑著說。
陳八一想了想說:“行,那你去,但耗子不能放假。”
誰不累?誰不想休息?但案子沒破,誰都不能休息。
在模糊的記憶中,葉飄只記得只要到了謝小蓮的老家,就能發現重大線索,一舉偵破此案。
謝小蓮的老家距古南縣非常遠,那地方山清水秀,百姓的日子過得要富裕得多。
走進謝小蓮的家里,葉飄看到的是一個正在摘豆子的大嬸。
這大嬸的手上全是老繭,常年干農活的人,手上都有這種老繭。
她的眉宇間,有幾分像謝小蓮,年輕的時候一定長得很好看。
“嬸子,這里是謝小蓮的家吧?”葉飄是按照謝小蓮的身份證上的地址找來的。
那大嬸抬起頭,疑惑地看著葉飄,最終還是點了點頭。
前些日子,警察來到家里,告訴她謝小蓮在遙遠的地方被人殺了。
聽到那消息,她感覺天都塌了下來。
家里就她跟謝小蓮兩個人相依為命,這些年,謝小蓮每年都會給她寄很多錢,家里的日子也是越過越好。
突然就收到了謝小蓮的死訊,這消息于她而言就像是天都塌了。
“我叫葉飄,是從肅西省來的,有些事想了解一下。”葉飄知道讓這大嬸回憶跟謝小蓮有關的事,對她很殘忍,但為了盡早抓住真兇,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那大嬸說:“小蓮這些年都在外地打工,我不清楚她的事?!?
這話雖是實話,但感覺她還是有意想要隱瞞什么。
“嬸子,小蓮死得很慘,你看看……”葉飄從包里拿出一些照片。
謝小蓮像待宰的羊那樣被捆綁著塞在一個紙箱里面,身軀被屈成那樣,感覺她全身的骨頭都斷了。
但朱有為在尸檢的時候,只是發現了幾處輕微的骨折,由此可見謝小蓮的柔韌性非常好。
那大嬸不想看,但目光還是忍不住瞥了幾眼,看到箱子里的尸體,頓時忍不住嚎啕大哭。
“像這樣的畜生,絕不能讓他逍遙法外。”葉飄也不想這么做,但不刺激一下謝小蓮的母親,這大嬸很難花悲傷為憤怒。
半晌后,那大嬸擦干眼淚,哽咽著問:“你想問什么?”
該給警察說的,之前她已經說過很多次,現在有警察上門,只能是警察問什么,她就答什么。
“這邊有沒有誰特別喜歡小蓮?”葉飄沒準備幾個問題。
大嬸想了想,最終搖搖頭,表示不知道。
葉飄又問:“那小蓮有沒有特別要好的同性朋友?”
“潤蓮?!贝髬疬@回幾乎沒怎么思考。
“能詳細說說嗎?”葉飄盡量使自己的語氣聽起來溫和些。
那大嬸的聲音很低沉,說幾句話后,就會停下來,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悲傷。
她所說的“潤蓮”,全名叫謝潤蓮,是謝小蓮的堂姐,比謝小蓮大六歲。
謝小蓮第一次外出打工,就是跟著謝潤蓮,沒賺多少錢,就是出去長了不少見識。
再往后,謝小蓮都是獨自出去,不再跟著謝潤蓮。
那大嬸當時還問過謝小蓮,為什么不跟著堂姐,畢竟她們兩個人在一起,彼此也有個照應。
“跟親戚一起打工事很多,容易鬧矛盾,最后錢沒掙到,親戚也當不成了?!敝x小蓮的這話,大嬸一直沒忘。
過年的時候,謝小蓮和謝潤蓮還是在一起玩,她們的關系反而越來越好,這也讓大嬸感到很欣慰。
她只有謝小蓮這一個孩子,將來家里有什么事,還是得依靠親戚。
如果有一天她走了,能幫襯到謝小蓮的人,估摸也只有謝潤蓮了。
“嬸子,你有謝潤蓮的聯系方式吧?”葉飄聽出來了,比起親媽,無疑是謝潤蓮這個堂姐更了解謝小蓮。
那大嬸從口袋里掏出小靈通,翻找了一會兒,就找到了謝潤蓮的電話號碼。
葉飄將號碼記下來,起身說:“嬸子,那我就先走了,有什么事,可隨時給我打電話?!?
“葉警官,我想問一下,我什么時候能接小蓮回家?”那大嬸接過葉飄遞來的名片,眼含熱淚地問道。
葉飄說:“等我們抓到兇手,就可以了?!?
“那你們快點啊。”那大嬸哽咽難語。
葉飄點點頭,趕緊離開。
遠離村子后,他到路邊的石頭上坐下,撥打了謝潤蓮的電話。
電話響了好幾聲后,才被接通。
“喂?”電話那邊是個試探性的軟綿綿的女人聲音。
葉飄說:“你好,請問你是謝潤蓮嗎?”
“我是,你是?”那聲音透著詫異。
葉飄答道:“我叫葉飄,是一個警察,負責……”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葉飄又撥打了好幾次,都是無人接聽。
他又給謝潤蓮發去短信,表示只是找她了解一些情況,讓她不要太過抗拒。
謝潤蓮沒有回短信。
謝潤蓮的反應著實出乎葉飄的意料。
按理說她的堂妹被人殺了,兩個人的關系又那么好,應該全力配合警方,爭取早日抓到兇手。
謝潤蓮如此抗拒警察的調查,這太反常了。
謝潤蓮的家就在謝小蓮家的旁邊,葉飄轉而走進了謝潤蓮的家。
這個時間點,許多人都下地干活去了。
院子里有個老人在洗衣服。
這老人正是謝潤蓮和謝小蓮的奶奶。
奶奶的年紀看起來很大了,臉上的皺紋有些瘆人,皮膚也透著一股青紫。
葉飄說明來意后,奶奶將手在自己的衣服上擦干凈,激動地握住葉飄的雙手,剛張嘴,就難過得淚水直流,話也說不出來。
奶奶雖然在謝潤蓮家生活,但對她而言,謝小蓮跟謝潤蓮一樣,都是她的親孫女,沒什么區別。
謝小蓮從事就懂事,長大后也更孝順,奶奶最疼愛的就是她。
得知謝小蓮的死訊時,奶奶病了一場,這幾天身體才恢復過來。
“一定要抓住那個挨千刀的?!蹦棠踢煅孰y語。
葉飄點點頭,問道:“謝潤蓮現在在哪,您知道嗎?”
“就在風州打工。”奶奶答道。
風州是這邊的省城,經濟發達。
“具體地址呢?”葉飄問。
奶奶想了半晌,沒能想起來:“我記得她好像是在一家叫鼎鑫的廠子里上班?!?
“好,我們一定會盡快抓住兇手的。”葉飄叮囑奶奶一定要保重身體,相信很快就能收到兇手落網的消息。
奶奶其實很想問,葉飄找謝潤蓮做什么,想想又作罷,應該是了解謝小蓮的事情。
謝潤蓮的確是最了解謝小蓮的人。
如果誰跟謝小蓮有矛盾,有結仇,謝潤蓮應該都知道。
此前警察應該找過謝潤蓮,但這次來的警察,是直接負責調查此案的。
人死不能復生,奶奶期待著兇手落網的那天。
抵達風州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葉飄找了家招待所,決定好好睡一覺,明天就去找謝潤蓮。
謝潤蓮不對勁,很不對勁,需要好好敲打。
鼎鑫是家生產香皂的工廠,廠子并不大,所以葉飄很容易就打聽到了謝潤蓮。
謝潤蓮正在上班,廠里的一個領導非常熱情,直接帶葉飄來到了謝潤蓮工作的車間。
“謝潤蓮,你出來一下?!蹦穷I導朝正在干活的謝潤蓮喊道。
謝潤蓮跟身邊的同事低聲所了幾句,就朝門口走來。
她的年齡大概在三十出頭,留著長發,穿著寬松的工服,人長得還行。
“主任,有事嗎?”來到門口,她笑著問道。
那領導指著葉飄說:“這位葉警官找你了解點情況,你要全力配合?!?
一聽葉飄是警察,謝潤蓮的臉色立馬就變了。
但警察都找到她上班的地方了,她也沒辦法逃避,只得跟著葉飄來到旁邊。
那個主任就站在不遠處,一直朝這邊張望,顯然很想知道警察為何來找謝潤蓮。
要是謝潤蓮做了違法犯罪的事,那他們廠可就容不下這尊大神了。
“昨天我給你打過電話,我叫……”葉飄的神色有些嚴肅。
謝潤蓮不耐煩地說:“我知道,葉警官,對吧?”
“看來你也知道我為何而來,那我就不廢話了,有幾個問題,還請你想清楚了再回答。”葉飄就喜歡跟謝潤蓮這樣的聰明人打交道。
謝潤蓮只是看著葉飄,沒有說話。
“謝小蓮有男朋友嗎?”葉飄直接開問。
謝潤蓮說:“這我不清楚,她沒跟我說過?!?
“謝小蓮以前是跟著你外出打工的,后來她為什么要離開?”葉飄又問。
謝潤蓮的臉上露出不屑:“這我哪知道?不過她有跟我抱怨過,在廠子里上班,錢掙得少,還特辛苦?!?
在謝潤蓮的臉上,葉飄看不到絲毫的悲傷。
她們可是有著血緣關系的堂姐妹,一起長大,關系融洽,面對謝小蓮的死,謝潤蓮是如何做到無動于衷的?
“那她后來去了哪兒,從事什么工作,你都知道嗎?”葉飄邊問邊做記錄。
謝潤蓮臉上的那種不屑,愈發清晰:“我不清楚,只知道她發財了,每年都給家里很多錢。”
“那有沒有誰對她懷恨在心?”葉飄問出最后一個問題。
謝潤蓮搖頭:“這我就不知道了。”
來的時候,葉飄就知道會是這樣。
謝潤蓮可以表現得一問三不知,也可以隨便糊弄過去,想從她嘴里得到有用的信息,可不容易。
但謝潤蓮越是這樣,葉飄越覺得她有問題。
“行,那就先這樣,如果你想到了什么,隨時打給我。”葉飄留下自己的電話號碼,就轉身離開。
那個主任都沒法追上葉飄,只得來到謝潤蓮的身邊,低聲詢問她有沒有做違法的事。
謝潤蓮搖頭說:“我一個親戚被殺了,警察過來找我了解一些情況?!?
“沒犯罪就好,回去上班吧?!敝魅嗡闪丝跉狻?
謝潤蓮工作認真,而且任勞任怨,可是難得的好員工。
離開工廠后,葉飄在附近找地方住下,打算跟謝潤蓮打一場持久戰。
他給陳八一打去電話,說明情況后,還被陳八一取笑。
不管怎么看,謝小蓮的堂姐都不像是兇手。
兇手是屠夫,這是已經確定的事。
葉飄卻很相信自己的判斷,謝潤蓮一定知道非常重要的線索。
隨便找面館吃了飯,葉飄就回到房間里,躺在床上休息。
就在這時,他又想起了一些關鍵的事。
兇手好像是謝潤蓮的……男友?
但對真兇的記憶,僅此而已。
好在及時想到了這點,接下來只要盯著謝潤蓮,早晚都會看到她的男朋友。
差不多到了工廠下班的時候,葉飄提前來到廠門附近。
下班的工人絡繹不絕地走出大門。
葉飄很快就看到了謝潤蓮的身影。
謝潤蓮跟幾個女人走在一起,有說有笑,非常開心。
這些工人絕大多數都住在廠里提供的宿舍里,也有少數在外租房子住。
租房子的要么是情侶,要么是夫妻,還有一些是臨時夫妻。
沒走多久,就只剩下謝潤蓮一個人。
謝潤蓮先是到菜市場買了菜,然后直接回到租住的房子里做飯。
大概十分鐘后,一個中年男人嘴里叼著煙,雙手插兜,哼著小調開門進入了謝潤蓮的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