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次相親
- 大齡剩女的99次相親
- 稀飯就餅
- 6003字
- 2025-08-17 17:49:27
“時光轉角”咖啡館那杯冷美式的苦澀余韻,在藍玫舌尖盤旋了整整一周,如同某種頑固的化學殘留,需要時間才能被代謝干凈。實驗室恒溫空調的低鳴,精密儀器的嗡響,同事壓低聲音討論數據的片段,構成了她日常的背景音,有效稀釋了那場充斥著“自由靈魂”評判的無效社交帶來的微弱不適。當手機屏幕再次亮起“百合網”的推送,顯示著“02號:王先生,藥企生產質量管理,穩重務實”的信息時,藍玫指尖的停頓比上次更短暫。她像處理一個待測樣品一樣,冷靜地評估了時間地點(周六晚七點,“靜園”粵菜館包廂),然后回復了一個簡潔的“確認”。
“靜園”的氛圍與“時光轉角”截然不同。深色胡桃木的裝潢,厚實的地毯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包廂門一關,便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只剩下空調出風口細微的風聲和隱約的古箏背景樂。空氣里彌漫著淡淡的檀香和陳皮的味道,厚重,沉穩,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底蘊”。藍玫提前五分鐘到達,包廂里空無一人。她選了背對裝飾墻的位置坐下,面前鋪著米白色提花桌布,餐具是溫潤的骨瓷,在柔和的燈光下泛著細膩的光澤。她今天穿了件煙灰色的羊絨連衣裙,款式依舊簡潔,但剪裁極好,勾勒出清瘦流暢的線條,低調而體面。她沒點任何飲料,只是安靜地坐著,目光落在桌面上那支插在青瓷小瓶里的白色洋桔梗上,花瓣的邊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脫水卷曲。
七點整,包廂門被準時推開。
02號走了進來。他穿著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藏藍色襯衫,扣子系到最上面一顆,外面是同色系的西裝馬甲,下身是筆挺的深灰色西褲,皮鞋擦得锃亮。頭發是標準的商務短寸,露出寬闊但略顯嚴肅的額頭。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帶著審視,如同質檢員在掃描一條生產線。他的身形不算高大,但站姿筆挺,肩膀微微后張,透著一股不容置疑的“標準”感。手里拎著一個黑色的、印著某知名藥企Logo的公文包。
“藍玫小姐?抱歉,久等了。”他的聲音不高,語速平穩,帶著一種經過訓練的、恰到好處的客氣,如同預先設定好參數的機器。他拉開椅子坐下,動作幅度精準,公文包放在腳邊靠墻的位置,一絲不茍。
“你好,王先生。我也剛到。”藍玫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迎上他鏡片后的審視。
服務生適時進來點菜。02號——王磊,示意藍玫先點。藍玫只點了一道清炒蘆筍和一盅老火燉湯。王磊接過菜單,手指點過幾道菜名,語速不快,但清晰明確:“白切雞要‘清遠’的,蘸料姜蓉不要蔥。清蒸石斑魚,一斤二兩左右,火候要剛剛好,魚眼珠爆出為準。再來一個上湯豆苗,豆苗要嫩尖。兩碗白飯。”他合上菜單,遞給服務生,“麻煩快一點,謝謝。”整個過程流暢、專業,帶著一種對流程和細節的絕對掌控欲。
等待上菜的間隙,王磊沒有像01號那樣急于展示自己,而是雙手交疊放在桌面上,目光落在藍玫臉上,開始了他的“信息采集”。
“藍小姐是在‘臻妍’做研發?貴司的‘雪絨花煥活系列’市場反饋不錯。”他的開場白直接切入工作,如同在進行供應商資質審核。
“是的,我在基礎研究組。”藍玫回答簡潔。
“基礎研究……嗯,很關鍵。”王磊點點頭,鏡片后的目光銳利了幾分,“研發端的穩定性直接決定了我們生產端的良品率。GMP規范你們是嚴格執行的吧?特別是潔凈區的微生物監控和物料留樣制度。”他的問題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帶著職業習慣的拷問。
“當然。我們實驗室的潔凈等級是B級,微生物監控按藥典標準執行,物料留樣期至少三年。”藍玫的回應同樣專業、冷靜,如同在回答藥監局的飛檢提問。
王磊似乎對這個答案很滿意,緊繃的下頜線略微放松了一絲。“那就好。生產質量管理,核心就是‘可控’二字。任何變量都必須納入標準操作程序(SOP),從原料入庫到成品放行,每一步都要有據可查,有跡可循。失控,是最大的風險。”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仿佛在宣讀GMP圣經。
他隨后詳細闡述了自己在藥廠質量管理部門的工作:如何優化取樣流程,將偏差率降低了0.8個百分點;如何完善供應商審計體系,淘汰了兩家不合格的輔料商;如何通過引入新的在線監測設備,將產品放行時間縮短了12小時。每一個數字都精確到小數點后一位,每一個案例都邏輯嚴密,條理清晰。他說話時,手指偶爾會在桌面無意識地敲擊,仿佛在模擬敲擊鍵盤輸入數據。
“生活也是一樣,”王磊話鋒一轉,目光落在藍玫身上那件煙灰色羊絨裙上,帶著一種評估物料質地的審視,“需要規劃,需要標準。比如飲食,高油高鹽是絕對禁忌,外食盡量選擇清淡粵菜,像今晚這樣。作息,晚上十一點前必須入睡。運動,每周三次健身房,每次四十五分鐘有氧加三十分鐘力量訓練,心率控制在目標區間。”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措辭,“找伴侶更是如此。需要明確的標準:學歷、工作穩定性、家庭背景、健康指標、生活習慣……這些都需要在接觸初期就進行清晰評估,符合標準才進入下一環節,不符合的,及時止損,避免資源浪費。”他用的詞是“資源浪費”,冷靜得如同在討論一批不合格的中間體。
藍玫安靜地聽著,如同在參加一場關于“標準化人生”的講座。服務生陸續上菜。白切雞皮光肉滑,石斑魚眼珠爆出,火候精準。王磊拿起公筷,動作標準地給藍玫夾了一塊雞腿肉,放在她面前的骨碟里。“嘗嘗,這家的雞選料很嚴格,飼養時間、飼料配比都有要求,肉質才有保證。”
藍玫道了謝,拿起筷子。雞皮確實爽脆,肉質細嫩,蘸料姜蓉濃郁辛香。但她咀嚼的動作很慢,味蕾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膜包裹著,難以完全感知食物的本味。
王磊自己也夾起一塊魚腹肉,仔細地剔掉魚刺,送入口中,細細品味。“嗯,火候剛好,鮮度達標。”他放下筷子,拿起餐巾按了按嘴角,動作一絲不茍。他的目光再次投向藍玫,鏡片后的審視意味更濃了。
“藍小姐,”他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帶上了一絲探究,“像你們做化妝品研發,接觸那么多化學原料,特別是香精香料,還有那些植物提取物……你們公司有沒有強制性的定期職業健康體檢?尤其是肝功能和呼吸道檢查?”他的問題尖銳,直指潛在風險。
藍玫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了一下。“有,每年一次全面體檢。”
“結果呢?都正常?”王磊追問,語氣像是在追蹤一個異常質量報告。
“目前都在正常范圍內。”藍玫的回答保持平靜。
“嗯,‘目前’……”王磊輕輕重復了一下這個詞,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仿佛對這個模糊的時間限定詞感到不滿。“香精香料,尤其是合成麝香類,生物累積性不可小覷。還有某些植物提取物,看似天然,但溶劑殘留、農藥殘留、重金屬超標的風險一樣存在。你們實驗室的通風系統是頂送下回嗎?高效過濾器多久更換一次?員工佩戴的防護口罩是N95級別還是普通的醫用外科?”他的問題如同連珠炮,專業術語密集地砸過來,帶著一種質檢員特有的、對潛在污染源的警惕和焦慮。
藍玫感到一絲微妙的窒息感,仿佛自己不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需要被嚴格檢測、評估潛在污染風險的“物料”。她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水杯,喝了一口。溫水的滋潤稍稍緩解了喉嚨的干澀。
“王先生,”她的聲音依舊平穩,但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硬,“我們實驗室有嚴格的安全操作規程(SOP)和防護措施。通風系統、個人防護裝備的規格和更換周期,都符合國家相關職業衛生標準。研發人員的健康監測也納入體系管理。”她試圖用對方的語言體系來回應。
王磊似乎并沒有完全滿意,鏡片后的目光依舊帶著疑慮。“標準是標準,執行是關鍵。我見過太多實驗室,SOP寫得天花亂墜,執行起來卻漏洞百出。一個小小的操作失誤,一次防護口罩佩戴不規范,長期積累下來,后果不堪設想。”他身體微微前傾,語氣變得有些沉重,“我們這個行業,見多了健康出問題的案例。質量管理的核心,就是防微杜漸,把風險扼殺在搖籃里。找伴侶也是一樣,”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藍玫身上,帶著一種近乎苛刻的審視,“任何潛在的健康風險因子,都必須納入最高級別的風險評估。比如,家族病史?直系親屬有沒有腫瘤、心腦血管疾病或者遺傳病史?你自己的過敏史呢?食物、藥物、花粉?有沒有長期服用什么藥物?保健品也算。”
他的問題越來越深入,越來越私人,語氣卻越來越像在進行一次嚴肅的質量審計。包廂里檀香和陳皮的味道似乎變得濃重起來,古箏的旋律也顯得格外悠長緩慢,空氣仿佛凝滯了。藍玫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從四面八方擠壓過來。對面這個穿著標準商務套裝的男人,他的嚴謹、他的“可控”論調、他對風險近乎偏執的規避,在此刻都變成了一張密不透風的網。
就在這時,王磊放在桌上的手機屏幕突然亮了起來。不是電話鈴聲,而是一陣急促、尖銳、如同火警警報般的蜂鳴音!聲音在安靜的包廂里驟然炸響,格外刺耳!
王磊的臉色瞬間變了!剛才的沉穩、冷靜、一絲不茍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驚恐的慌亂。他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手指因為緊張而微微顫抖,幾次都沒能準確劃開鎖屏。那刺耳的蜂鳴聲持續不斷地尖叫著,仿佛在宣告某種毀滅性的災難。
“該死!該死!怎么這時候……”他額頭上瞬間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嘴唇緊抿,眼神里充滿了焦灼和恐懼,與之前那個談論“可控”的男人判若兩人。
藍玫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和對方劇烈的情緒變化驚得微微一怔。她看著王磊終于劃開了手機,屏幕上似乎是一個監控APP的界面,顯示著某個生產車間的實時畫面。他死死盯著屏幕,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動放大某個區域,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
“紅色警報……CIP清洗程序……堿液濃度……流量傳感器異常……”他口中無意識地蹦出幾個破碎的專業術語,聲音帶著明顯的顫音,“失控了……參數在漂移……超出設定上限了……天哪,那罐子……”他猛地抬起頭,看向藍玫,眼神空洞而驚惶,仿佛才意識到包廂里還有另一個人。
“抱歉!藍小姐!我必須馬上回廠里!重大偏差!失控了!會出大事的!”他語無倫次,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厚地毯上發出沉悶的摩擦聲。他一把抓起公文包,甚至顧不上拿搭在椅背上的西裝外套,也完全忘記了剛才還在進行的“伴侶健康風險評估”,像個被無形的鞭子抽打的人,跌跌撞撞地沖出了包廂。門被他“砰”地一聲甩上,震得墻上的裝飾畫都輕微晃動了一下。
包廂里瞬間恢復了安靜。刺耳的蜂鳴聲消失了,只剩下空調低微的風聲和那若有若無的古箏旋律。檀香和陳皮的味道依舊濃郁。
藍玫一個人坐在巨大的圓桌旁,面前是只動了幾筷子的精致菜肴。白切雞的皮油光水滑,石斑魚的眼珠依舊爆出,顯得詭異而空洞。對面那個屬于王磊的骨碟里,還放著他用公筷夾過來的那塊雞腿肉,旁邊是他喝了一半的湯盅,湯勺斜斜地搭在盅沿。
她緩緩放下手中的水杯,杯壁上凝結的水珠順著她的指尖滑落,帶來一絲涼意。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王磊最后那一刻散發出的、混合著汗水和極度恐慌的氣息。
藍玫的目光落在對面那張空了的椅子上。椅背上,還搭著王磊那件熨燙得一絲不茍的藏藍色西裝外套。它靜靜地掛在那里,像一件被遺棄的、象征著“標準”和“可控”的盔甲。
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后伸手,從放在身旁椅子上的通勤包里,拿出了那個熟悉的、封皮磨損的皮質筆記本。深棕色的皮面在包廂柔和的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澤。她翻過記錄著01號樣本的那幾頁,找到一張空白頁。
拿起那支極細的黑色中性筆。筆尖懸在紙面上方,停頓了大約三秒。包廂里靜得能聽到筆尖墨水輕微的凝聚聲。然后,她落筆了。筆尖劃過紙張,發出沙沙的輕響,穩定而清晰。
**樣本編號:02**
**觀測日期:2025年3月29日**
**觀測環境:高端粵菜館包廂(低環境刺激)**
**樣本屬性:人類雄性(職業:藥企生產質量管理員)**
**觀測要點記錄:**
***生存策略適應性:**高度依賴結構化規則(SOP、GMP)及量化標準(良品率、時間效率)構建生存框架。表現為對流程的絕對掌控欲及對變量的深度焦慮。其“可控”模式在預設軌道內效率較高(A),但存在顯著脆弱性:對突發變量(如生產警報)耐受性極低,應對機制崩潰(情緒失控、行為失序),抗風險能力評估:弱(D)。
***合作意向表達模式:**溝通呈現單向信息采集與風險評估特征。問題設計高度結構化、目的性強(職業安全、健康指標、家族病史),缺乏情感互動及共情表達。合作意愿基于對潛在風險因子的篩查與排除,而非價值吸引或情感聯結(C-)。
***資源支配合理性:**資源(時間、精力)過度集中于風險規避及體系維護(優化流程、供應商審計)。對生活體驗(如美食)的投入僅限符合健康“標準”的范疇,缺乏彈性與享受感。資源分配策略偏執于防御性(B),犧牲生活多樣性及容錯空間(-)。
***情緒穩定性:**在預設框架內(談論工作、執行計劃)表現穩定(A)。遭遇突發性、不可控變量(生產警報)時,情緒管理系統瞬間崩潰,表現為高度恐慌、行為失序(離場),應激反應等級:高危(F)。其推崇的“可控”實為對不確定性的深層恐懼所驅動的脆弱平衡。
***綜合評估:**該樣本構建的“標準”生存體系,本質為對抗世界不確定性的心理防御工事。其強度依賴于環境的絕對穩定。任何突發變量(無論工作或生活)均可能引發系統性崩潰。作為長期合作對象(婚姻伴侶),其情緒崩潰閾值過低,且崩潰模式具有破壞性(離場行為)。其核心需求為“絕對安全”的假象,與真實世界的不確定性及觀測者所經歷的現實壓力(高強度研發工作)存在根本沖突。
***結論:**合作風險過高(情緒失控傾向顯著)。終止觀測。**備注:**遺留西裝外套一件于觀測現場,視為樣本失控狀態下的資源丟棄行為,佐證其應激反應下的非理性。
最后一個句點落下,筆尖在紙面上留下一個微小的墨點。藍玫合上筆記本,發出一聲輕微的“啪嗒”。聲音在寂靜的包廂里格外清晰。
她拿起手機,屏幕亮起。百合網的推送如影隨形:“優質匹配!03號:張先生,30歲,服裝廠創業者,精明能干,期待遇見溫柔賢淑的你!約會建議:可聊聊時尚潮流…”
這一次,藍玫的目光甚至沒有在推送標題上停留超過一秒。她的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滑動,精準地選中那條推送,然后點擊了右上角代表“刪除”的圖標。動作干脆利落,沒有一絲猶豫。
她重新拿起筷子,夾起碟子里那塊王磊用公筷夾來的白切雞腿肉。雞皮依舊爽脆,但已經徹底涼透,油脂凝固,口感變得有些膩。她沒有蘸任何醬料,只是將它送入口中,緩慢地咀嚼著。涼掉的雞肉纖維有些發柴,在齒間被機械地碾磨。她面無表情地吞咽下去,然后端起自己那盅早已涼透的老火燉湯,喝了一大口。湯汁冰冷,油膩感更重,沉甸甸地壓在胃里。
放下湯盅,藍玫站起身。她的動作依舊穩定,沒有看對面椅背上那件孤零零的西裝外套一眼。她拿起自己的薄呢大衣和通勤包,推開厚重的包廂門。門外走廊的光線比包廂內明亮許多。她走向服務臺,對等候的服務生平靜地說:“03號包廂,結賬。兩個人的。”
服務生很快打好了賬單。藍玫拿出手機掃碼支付,動作流暢。支付成功的提示音響起。
“小姐,那位先生的外套……”服務生看著賬單,又看看藍玫,猶豫地指了指包廂方向。
“不是我的。”藍玫的聲音沒有任何波瀾,“或許,你們可以聯系失物招領。”她說完,不再停留,轉身朝著餐廳出口走去。高跟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的背影挺直,煙灰色的裙擺隨著步伐輕輕擺動,像一株在寂靜中生長的植物,無聲地融入餐廳大堂柔和的燈光里,然后消失在大門外初春微涼的夜色中。那件象征著“標準”和“可控”的藏藍色西裝外套,被徹底留在了那個充滿檀香和陳皮味道的、失控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