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蟄不懂醫術,但明眼人都能看的出來,榮杏就像風中的殘燭,只需要稍稍輕輕吹一口氣,她便會香消玉殞。
能活到今日,榮杏靠的便是雜草里含著的那一股靈氣續命。
至此,驚蟄明白了武思年為何三番兩次在藥靈谷外徘徊。
藥靈谷內的靈氣比外界充裕,連帶著附近一圈靈氣都比別的地方旺盛一些,在此地生長的雜草,多多少少帶著一絲靈氣。
對于外人來說,這靈氣微不可查,可對武思年來說,那是她給母親續命的救命稻草。
而相比野生的雜草,谷里的雜草品相更好,靈氣更足。
武思年就是打著這樣的想法,天天藏在谷外,就等著自己什么時候丟草,然后她再去撿上一些,給榮杏熬成湯藥。
前些天這法子一直辦的順利,驚蟄丟了草就回谷,從來不看上一眼,奈何今日驚蟄要去離城,只是耳朵一動,便造成了如此大的誤解。
武思年像是狂怒的貓咪,攥著刀把的手已經捏出了青筋,好似隨時要和驚蟄搏命一般。
武思年恨他是應該的。
驚蟄知道,正是因為他的舉動,讓本能活下去的榮杏,逼到了絕路上。
他張著嘴,一股莫名的壓力涌上他的心頭,他如同被沉溺在水中一樣無法呼吸,腦海里莫名的想起了師父夏田說的話。
在那個雷雨的酒肆里,夏田對他說:“我們都是岸邊看海的人,這如畫的江山看著便好,可若你朝里丟出石子,便會掀起滔天巨浪。”
若非師父的話,驚蟄做夢也不可能想到,撞翻堤壩的凌汛,最初是因為一小塊堅冰的墜落。
他不該回頭看那一眼。
武思年憤恨的目光仿佛化作了實質一般把驚蟄按在了怨念之中,這一刻他竟然和榮杏有幾分相似,都是胸中被憋得慌,卻喘不過氣來。
她恨自己是應該的。
應該的。
應該...
呼!
驚蟄靡靡的眼神里忽然間有了光。
亡羊補牢為時不晚!
或許,他還有挽救的機會!
驚蟄急忙沖武思年道:“等等等等,我有辦法救你娘!”
他忙著從腰間掏出夏田給的錢包,倒出碎銀展示在武思年面前:“你看,我有錢!我有錢!我們可以帶你娘去醫館!她還有救,有救??!”
驚蟄想出的法子便是這個了,若他帶著榮杏去了醫館,給她續上一天的命,那這因果,是不是就這么了了?
驚蟄想著,比武思年更急。
見到白花花的碎銀,武思年上的戾氣頓時一消,她小臉錯愕著,回頭看了一眼已經面色發灰的榮杏。
不可置信道:“你...你要用這錢救我娘?”
武思年自打小就沒見過自己的父親,聽娘說,她爹爹是碰到了山間的野獸,不幸成了山里的枯骨。
可武思年想著,既然這山這么危險,娘為什么還要留在這里。
這個問題武思年藏在心里很久,可惜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娘便累壞了身子,一病不起。
小小的武思年成了家里的頂梁柱。
燒火、做飯、洗衣...
自打榮杏病了,這家務事都到了武思年的身上。
期初榮杏還能勉強支撐著身子,去照顧一下田地,可等她累不動了,那田也就荒了。
家里的收入都靠著那田里產的糧食,沒了田,家里就斷了糧。
好在這里是大山,物資豐富。
武思年出去轉悠一圈,倒也能尋著一些野果,偶爾再找著一些野菜,倒也能對付。
就是娘的病,武思年束手無措。
直到...她找到了藥靈谷。
她看不到藥靈谷,但她能看到藥靈谷外道路兩旁長著的豐盈野菜。
那野菜長得可真旺盛啊。
武思年像是遇到了豐收年,連夜把那野菜野草扒了個干凈,帶回去與榮杏飽餐一頓。
本以為自己只是找到了野菜,卻不想榮杏吃了這野菜野草,神色竟是好了許多。
那時候起,武思年就明白一件事。
——那谷外長著的草,能救娘。
驚蟄白花花的銀子拉回了武思年的思緒,她直愣愣的看著銀子,其實救娘不一定非要吃野草。
期初家里還有余糧的時候,也去城里找過大夫,可那藥草多貴啊,一副便是十枚銅錢,他們吃不起,便認命了。
眼前的銀兩值多少銅錢?
武思年不知道,她只知道,那谷里,不管是人,還是草,都能救娘。
“喂,你幫我一把!把你娘扶住了!”
武思年回過神時,驚蟄已經背起了榮杏,沖著自己擺手。
武思年發怔少許,這才急忙過去,攙扶住榮杏,望著驚蟄的背影,抿著嘴,擠出蚊蠅般的聲音。
“謝...謝謝...”
“?。俊?
驚蟄聽到了聲,回過頭武思年卻已經羞的低下了頭。
好似在為先前的莽撞自悔。
驚蟄撓撓頭,沒有說什么。
或許在武思年看來,他是救了自己母親的恩人,可只有驚蟄知道,他有自私的一面。
驚蟄和武思年一大一小背著榮杏行走在山道間,兩個小孩托著一個大人,最大的驚蟄還不到榮杏腰高,縱使兩人齊心協力,也是舉步維艱。
好在一路跌跌撞撞,到了山下遇到了好心的行商。
叫何俊英的行商幫忙把榮杏抬上了車,帶著二人進了離城。
等到了離城,何俊英又帶著他們去了醫館,找了個大夫,親自給榮杏診療。
武思年很久沒有遇到這么多人了,一路上她就跟怕生的小貓一樣,縮在驚蟄的背后,沒人發現武思年寬大的衣服下面還別著一把生銹的菜刀。
驚蟄也是,一路上都在防備這一伙行商會趁火打劫,但直到進了離城,他才察覺是自己警惕過頭了。
醫館的大夫水平很高,只是給榮杏把了脈,便說出是陳年舊疾。
他拿著筆唰唰刷開了兩幅藥方,叮囑著武思年按時吃藥,就這藥方,吃上個三五年便能痊愈。
武思年拿過藥方,她不識字,卻能看懂上面寫的銀兩,當即,武思年便是眼前一黑,轉頭可憐兮兮,又緊張的望著驚蟄。
好似生怕他被這數字嚇著,不付錢了。
驚蟄看著那銀兩也是咂舌。
但一個唾沫一個釘,說的話便要應。
心疼的把夏田給的碎銀支付了藥錢,待看到武思年臉上松了口氣時,驚蟄也跟著松了口氣。
只是很快驚蟄才想起來,這銀兩,是用來買葷食的。
現在錢用完了,葷食卻一點沒買到。
驚蟄一頓,旋即笑了起來。
怕什么,回去的時候在河邊釣兩條魚,那不也是葷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