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靈谷兩側都是不大的山嶺,叢林密不透風,偶爾傳來山澗猿猴啼叫的聲響,驚蟄跟著女孩入了叢林,然而越是跟著,越是心驚。
這女孩對山嶺的熟悉程度遠超驚蟄的想象,她就跟一個靈活的小豹子一樣,在樹林里穿來穿去,行動軌跡沒有章法,但每次落腳都必然會找到合適的落腳點。
不一會的功夫,她便甩了驚蟄一大截,驚蟄回過神時,已經不見了她的蹤影。
但好在所過之處必有痕跡,托了密林的福,小女孩所行之處或是折了樹枝,或是歪了葉子。
驚蟄本就不是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公子,循著這蹤跡,倒也不至于丟了路。
就這樣的,他一路尋去,花了半個鐘頭越過山頂,終于看到遠處的農家頂上冒著的炊煙。
驚蟄環顧四周,方圓千米內不見第二家農戶,想來那女孩便是這家的人,驚蟄在心里齜了齜牙,想著你跑得了初一,還能跑的了十五?
他整理了身上的落葉,不急不緩朝著那農戶家走去。
農戶就在距離藥靈谷不遠的山頭上,沿路崎嶇不平,離遠了看,這戶人家頗有閑情雅致,小院楓橋流水,宛如說書人口下的桃源圣地。
然而等靠近了,驚蟄才發現,這哪里是什么桃源圣地。
那農舍是最簡陋的茅草房,四周墻壁只用泥巴糊著,勉強能夠遮風,可若是下起暴雨,狂風一刮,那屋頂指定得飛出老遠。
土黃色的泥巴墻壁坑洼不平,有的地方還長滿了青苔,存在的年歲怕是比驚蟄還大。
遠處看的院子,走近了才發現是一片荒地。
田壟似乎很久都沒有耕作,驚蟄隨手抓起一把土,發現泥土已經沙化,輕輕一捻,便和沙子一般淅淅索索從指縫中流出。
這樣的土壤自然不適合任何植物生存,驚蟄望去,整個田埂死寂一片,唯有一顆大白楊,半死不活的垂著枝頭,看它枯黃的葉子,怕是也時日無多。
有小橋,但沒有流水。
早已經干涸了的河床里鋪滿了葉子和灰塵,還有一尾魚骨頭躺在邊邊上,那般干凈的魚骨頭,就連螞蟻都不屑一顧。
驚蟄越看越是心驚,起初尋那女孩討個說法的念頭不知何時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就連腳步,都輕盈了不少。
他緩步走到門前,還沒有來得及敲門,便聽到屋內重重的咳嗽聲。
正常人的咳嗽是短促且輕快的,可這咳嗽,是仿佛肺里卡著重物一樣,每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都給吐出來。
驚蟄光是聽著,都心里發顫。
“娘!”
忽然,屋內響起那小女孩著急的聲音,驚蟄一聽便知道自己沒有找錯路。
就在這時,屋里傳來女孩的聲音:“娘,你快躺下,我給你尋了靈草,你把這湯喝了,睡一覺馬上就會好的。”
緊接著咳嗽聲被憋了回去,傳來一個婦人艱難的聲音:“好,好,年年辛苦了,要不是年年你每天給我尋草藥來,娘怕是早就去見了你父親。”
“娘,您就別說了,趕緊躺下吧。”
武思年稚嫩又急迫的聲音響起,旋即,屋內傳來瓷碗叮叮當當的聲音。
嘎吱...
就在驚蟄遲疑要不要進去的時候,破舊的木門忽然被打開,門上掛著的已經褪了色的年畫隨風搖擺,然后又無力的耷拉下去。
武思年和驚蟄撞了個滿懷。
二人對視一眼,驚蟄還沒有說話,武思年卻面色一變,后撤一步,然后一把將門旋上。
啪!
驚蟄將手按在門框上,與武思年角力起來。
一邊推門,一邊還道:“喂,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
武思年充耳未聞,只是驚聲尖叫者,想把門關上,屋內女人聽見動靜,慌亂著從床上爬起來,卻不想身子太虛,剛下床便打了個趔趄。
武思年前有驚蟄,后又有母親,她急著叫了一聲娘,終于還是把手從門上挪開,轉身跑到榮杏身旁把她從地上攙扶起來。
叫道:“娘!你怎么樣?有沒有摔著哪兒?”
“咳咳,咳咳!!”
回答武思年的是榮杏的劇烈咳嗽聲,武思年聽見咳嗽聲,急忙跑到一旁,拿起了碗,舀了一勺湯藥,送到榮杏嘴邊。
這時候她恰逢看到驚蟄進來,小姑娘冒出一股子野性,不知從哪兒摸出一把生了銹的菜刀,顫顫巍巍對準了驚蟄。
“你,你不要過來,你要再過來,我,我就對你不客氣了!”
武思年七八歲的年級,小臉都還沒有長開,卻偏生有著戾氣,與她小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驚蟄沒有在意武思年的威懾,他只打量著這間茅草屋。
屋內比驚蟄想象的還要簡陋不少,他沒有看到多余的家具,整個房里除了一張床外,便是一個爐子。
爐子上擱著一個砂鍋,砂鍋汩汩冒著水花,他丟掉的雜草在砂鍋里起起沉沉。
驚蟄把目光轉向了武思年手里的藥碗,那碗里說是藥湯,不如說是一碗清水。
清澈的水和雜草涇渭分明,沒有絲毫的融合。
武思年在驚蟄闖進來的時候沒有急,卻在他把目光望向藥碗時急了,說話都帶著顫音,往前一步攔在榮杏的面前道:
“我娘身體不好,求求你了公子,你就讓我娘先喝了藥吧,等我娘好了,你要殺要剮我都隨你好不好?”
驚蟄嘴里的話在心里反復思量,等過了好久,才不忍心戳穿了真相。
他沒有責備武思年,只是說著:“那雜草沒有靈氣的,你給你娘喝了也是白喝。”
武思年身子一顫,轉過頭去,碗里涇渭分明的雜草就跟隨處從地里拔出來的一樣。
她輕嘗了一口,無色,無味,平淡的如同水一般。
不,不是如同水,那就是水。
武思年紅了眼眶,身旁的榮杏卻釋懷著,她摸著武思年的頭艱難發聲:“年年,咳...水就水吧,娘茍活了這么久,早就該下去見你爹了。”
“你不要難過,也不要傷心。我看的出來,這公子是個好人,你要是做了什么錯事,去,道個歉去。”
榮杏如風中的殘燭,至此依舊不忘武思年。
卻不想武思年眼眶一紅,抓著菜刀卻怒指驚蟄:“都怪你!都怪你把我攔著,要不是你,這靈氣怎么會丟了!我娘,我娘就靠著這一口靈氣續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