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租屋的門在身后“咔噠”一聲關上,隔絕了外面永無止境的雨聲,卻帶不走滲入骨髓的寒意。蘇芮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急促地喘息著,心臟還在胸腔里不安分地狂跳。口袋里的玻璃瓶像一塊冰,隔著薄薄的風衣布料,源源不斷地散發著令人不適的冷氣,那股滑膩的觸感仿佛還粘在指尖。
她摸索著打開玄關昏暗的頂燈。橘黃的光線勉強驅散了一小片黑暗,卻讓墻上剝落的墻紙和角落里可疑的霉斑更加顯眼。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濕布料和舊木頭混合的沉悶氣味。
蘇芮幾乎是屏著呼吸,從口袋里掏出那個用紙巾包裹的瓶子。紙巾已經被瓶身上殘留的粘液和雨水浸透,變得半透明,皺巴巴地黏在瓶壁上。她厭惡地皺了皺眉,強忍著不適,走到狹小的廚房水槽邊。
擰開水龍頭,冰涼的、帶著鐵銹味的水流沖刷而下。她小心翼翼地剝開濕透的紙巾,將瓶子直接放在水流下沖洗。那層滑膩的、半透明的粘液異常頑固,水流沖過,只帶走一部分污垢,粘液依然附著在瓶身,在燈光下泛著令人作嘔的油光。她猶豫了一下,擠了點洗潔精,用指尖隔著水流用力搓洗。觸碰到瓶身的瞬間,那種深入骨髓的冰冷感再次襲來,仿佛那不是玻璃,而是某種深埋地底的寒冰。
終于,瓶身大致干凈了,但那層頑固的粘液似乎只是變薄了些,并未完全消失。瓶內的景象清晰起來:一卷緊緊卷著的、邊緣已經有些毛糙的泛黃紙片,浸泡在瓶底淺淺的渾濁液體里。紙片的一端,透出一種深褐色的、不祥的污漬,像是干涸的血跡,又像是某種腐敗的顏料。
蘇芮的心臟猛地一縮。她關掉水龍頭,廚房里只剩下她粗重的呼吸聲和水滴落入水槽的單調聲響。她用幾張干凈的紙巾墊著,將瓶子拿到書桌的臺燈下。昏黃的燈光聚焦在瓶子上,像舞臺的追光,照亮了這個不祥的核心。
她深吸一口氣,拿起一把小鑷子(平時用來夾茶葉的),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伸進瓶口。瓶口狹窄,軟木塞塞得很緊。她嘗試了幾次,鑷尖終于夾住了紙卷邊緣。極其緩慢地、一點一點地,她將那卷濕漉漉的紙片從渾濁的液體中提了出來。
紙片異常脆弱,仿佛下一秒就要解體。她屏住呼吸,用鑷子尖極其輕柔地將它攤開在另一張干凈的紙巾上。紙片被水浸泡太久,纖維松散,顏色是陳舊的黃褐色。上面沒有文字。
只有一幅圖。
或者說,一個符號。
線條扭曲、繁復、盤根錯節,像是無數條濕滑的觸手在瘋狂地纏繞、撕扯,又像是一張抽象而獰笑的怪臉,在污濁的紙面上無聲地尖叫。它完全由那種深褐色繪制而成,顏料在紙張上暈染開,形成邊緣模糊、仿佛還在蠕動的污跡,散發著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鐵銹、霉菌和……陳舊血腥的氣味。
蘇芮的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這個符號本身就帶著強烈的惡意和不祥,僅僅是看著它,就讓人頭皮發麻,仿佛靈魂都被那扭曲的線條所污染。她不敢多看,下意識地移開目光,卻感到一陣眩暈,仿佛那符號的線條在她視網膜上留下了灼燒的殘影。
就在這時——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濕漉漉的聲響,從她身后傳來。
蘇芮渾身汗毛倒豎,猛地回頭!
身后只有通往小臥室的門,虛掩著一條縫。門縫下的地板上,似乎……比剛才更暗了一點?她記得那里原本是干燥的。
她緊張地走過去,蹲下身仔細看。果然!一道細細的水痕,正悄無聲息地從門縫底下滲出來,像一條冰冷的黑色小蛇,蜿蜒著爬向房間中央。水痕散發著淡淡的、剛才在瓶子上聞到過的鐵銹和霉菌混合的氣味。
蘇芮的心跳幾乎停止。她顫抖著手,猛地推開臥室的門!
臥室里空無一人。窗戶關得緊緊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有她早上離開時忘記關掉的臺燈,散發著微弱的光。水痕的源頭……是墻壁!
靠近床腳的那面墻,原本只是有些霉斑,此刻卻像一塊巨大的海綿,正緩慢地、持續地滲出深色的水漬。水漬沿著墻壁流淌下來,在墻角匯聚成一小灘,正是滲出門縫的來源。更讓她毛骨悚然的是,那片濕潤蔓延的墻面上,那些深色的霉斑,在昏暗的燈光下,似乎……隱隱約約地,組成了一個極其眼熟的、扭曲的輪廓!
她踉蹌后退一步,背脊狠狠撞在門框上,撞得生疼。恐懼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她。瓶子……符號……滲水的墻……霉斑組成的圖案……這一切絕非巧合!
老陳!那個眼神驚懼的老人!
蘇芮幾乎是撲到書桌前,抓起手機和鑰匙。那個瓶子,那張印著恐怖符號的紙片,被她胡亂塞進一個密封袋里,緊緊攥在手中。她必須去找老陳!他一定知道什么!這敞市的雨幕之下,到底隱藏著什么鬼東西?!
她沖出出租屋,再次一頭扎進冰冷的雨幕中。這一次,恐懼像無形的鞭子抽打著她,讓她跑得比來時更快。雨水模糊了視線,街道兩側昏黃的路燈在雨水中扭曲變形,像無數只窺視的眼睛。
“老陳雜貨鋪”的燈光在雨幕中如同搖曳的鬼火。蘇芮喘著粗氣沖到門前,用力拍打著被水汽模糊的玻璃門。
“老陳!陳伯!開門!是我,蘇芮!”
門內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響,過了好一會兒,門鎖才“咔噠”一聲打開一條縫。老陳那張布滿皺紋、寫滿疲憊和驚懼的臉出現在門縫后。昏黃的燈光從他身后透出,照亮了他渾濁的眼睛。當他看清是蘇芮,特別是看到她臉上毫不掩飾的驚恐和她手中緊攥的那個密封袋時,他渾濁的瞳孔驟然收縮!
“你……你把它帶回來了?!”老陳的聲音嘶啞而顫抖,充滿了難以置信的恐懼,“我不是叫你……”
“陳伯!”蘇芮打斷他,聲音帶著哭腔,她舉起手中的密封袋,指向那個扭曲的符號,“這到底是什么?!我家里……我家里墻在滲水!墻上……墻上……”她說不下去了,巨大的恐懼扼住了她的喉嚨。
老陳的目光死死盯住袋子里的瓶子,又猛地抬頭看向蘇芮身后的雨夜,仿佛在警惕著黑暗中隨時可能撲出來的東西。他的嘴唇哆嗦著,臉色在燈光下慘白如紙。他猛地伸出手,一把將蘇芮拽進店里,然后迅速、幾乎是慌亂地關上門,落下沉重的門栓!
狹小的雜貨鋪里彌漫著陳舊的商品和潮濕的氣味。貨架上的罐頭、食品包裝袋表面,都凝結著一層細密的水珠。燈光昏暗,將兩人的影子拉得扭曲變形,投在堆滿雜物的墻壁上。
老陳背靠著冰冷的門板,胸膛劇烈起伏,驚懼的目光死死鎖住蘇芮手中的袋子,仿佛那不是瓶子,而是一枚隨時會爆炸的炸彈。他伸出枯瘦的手指,顫抖地指著它,聲音壓得極低,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嘶啞:
“那東西……快扔掉!沾不得!聽我的!趁現在還來得及……把它放回去!放回你找到它的地方!或者……或者扔到河里!越遠越好!”他猛地吸了一口氣,渾濁的眼中充滿了血絲,一字一句,帶著徹骨的寒意:
“‘它們’……會知道的!你把它帶回家,‘它們’……就找到你了!”
門外,敞市的雨,下得更急了。密集的雨點敲打著雜貨鋪的玻璃窗,發出沉悶而單調的聲響,像無數只冰冷的手指,在不停地叩擊著這脆弱的庇護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