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家說,我一出生就喪了一家人
我出生那天下午佛堂莫名其妙地走水了,隨后大哥就突然發燒,請了多少郎中都治不好,緊接著我爹買什么賠什么,幾乎將這五年的積蓄賠了個底朝天
“恕我直言,您家二公子就是討債鬼轉世。”街口的神算李幾乎從來沒算錯過。父親似乎對他的話深信不疑
“那天老爺一回來,就想把您給……”
那張鐵青的面皮又浮現在眼前了,竟兀的與那慈悲的眉眼重合在一起了,可他竟想置我于死地啊
我應當怨恨吧
可他偏偏留我一條命啊,他應當對我是有感情的
總之,他自那以后在也沒來看我一眼,就由奶娘將我撫養長大,就連我一直學不會走路,他也只是將自己眼底的厭惡放出一絲,也沒有對我說一句話
知道我五歲時還只能勉強站起來,他才不情不愿的請了個郎中,在瞧出我的毛病以后,他把每月給我吃穿用度的銀子削去大半,和府里的傭人一樣,這下愁壞了老管家,這點錢只夠一點點補藥,即使他把自己的月銀填進去了還是不夠
“夫人,您看這……”
娘終于是不忍心,把自己的銀子撥給我,又命人打了輛四輪車,讓管家有時間推我出去曬曬太陽,于是大院里也時時有了我和管家的身影
等我到了六歲頭上,老管家從大哥那尋了幾冊破書,教我識了幾個字,還時不時給我買幾串糖葫蘆,雖說老管家不富裕,但在我身上從不含糊,用著頂美的紅果,裹上桂花糖,亮晶晶,甜絲絲。我常常坐在門口,嗅著屋里散出的藥味,曬著午后的太陽,品著嘴里來之不易的酸甜味兒
我想日子就會這么過吧
“嘿!您還不知道啊,皇上跑啦!現在是大總統了,咱以后可要改口啦!”
“胡鬧!咱怎么能沒有皇上呦。”
“現在是民國嘍,您這老古董也要與時俱進嘛。”
“去去去”
“我這可有個發財的門路,你看……”
那個人走后,父親臉上的狂熱我從未見過,他甚至破天荒的給我添置了幾樣老家具
聽到要剃發,他的臉上有一瞬的猶豫,但還是將那條黑長的辮子剪了下來,又命全府上下照辦,那黝黑的頭發似乎堆成了一座小山
還不出半月,那慈悲的大佛就被請出了佛堂,堂內擺上了財神爺
我看著那座大佛被抬進倉庫,看著那慈悲的眉眼漸漸隱入黑暗
不知為何,一點點悲哀從心底升起了
又是一個午后,大哥興高采烈跑過來,十一歲,活潑好動的年紀。他神秘兮兮的跑過來高興的攤開手掌,一只小黃鳥靜靜地站在他白白的手掌上
“送……送你了。”他有些猶豫,偷眼看著我的反應
他的臉和別人都不一樣,沒有那古怪的鐵青色,像是白棉布上點了一點胭脂
我收下那只小鳥,放進屋里的老鳥籠,坐在椅子上,看著他的背影,一點早已用不到的東西突然被想起了
“謝謝。”我開口了,驚異于自己聲音的干澀
他愣了一下,臉上漏出一點笑,隨手把落在地上的毯子拍了拍,蓋在我腿上
這種滋味已經很久沒嘗過了,它比那桂花糖的香氣更綿長啊
偏房里自此多了一點別樣的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