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唐飛穩穩地坐著，好像胸有成竹的樣子，一點不把范天門的惡毒放在心上。

“好吧，除了你說的什么戒指之類的證據，還有么？”

“我送進這里的郎三娘、絮兒，都是人證。”

“好像是，還有呢？”

“孫婆婆臨死之前給了我一封信，這封信就是當年霍老大寫給孫家的書信，告訴孫家雷雪兒是臥底。這封信的筆跡跟有人留在郎三娘那里的紙條的筆跡一模一樣，是同一個人寫的。”

“這能說明什么？”

“說明殺死諸葛勤的人跟當年誣告雷雪兒的人是同一個人。孫婆婆說，寫信的人是一個武林中名聲很大、影響力很大的人，而在諸葛勤家中殺死廖十俠他們，又能讓他們毫無防備的人，只能有一個。”

“所以你當時就懷疑霍老大了？”

“沒有，不但沒有，我相反還覺得，那是唯一能保護我的人。”

“其實你懷疑也沒用，沒人會相信你。”

“你說得對。”

“那么即使你有那么多證據又能怎么樣？還是沒有人會相信你。”

“對，我是武林公敵，人間敗類，你們已經這么給我定性了。”

“那你又能干什么？你來這里就是為了顯示一下，你有證據？”

“我來做個生意。”

“做個生意？你也會做生意。”

“是的。一個對我們雙方都有好處的生意，你們一定不會拒絕。”

霍老大和范天門對視了一下，好像不相信。

“說出來聽聽。”

“來換人。”

“換人？換什么人？”

“郎三娘，絮兒。”

“用誰來換？”

“我自己。”

范天門笑了：“這對你來說，好像有點虧本哦。”

“是的，不過我真不會做生意，虧就虧了吧。”

范天門笑得很得意，說：“要是我們不愿意呢？”

“明擺著賺的生意，為什么不愿意？”

“你剛才說了，這兩個人都是證據，我們怎么可能把活的證據放走，留下一個死人？”

唐飛瞇起了眼：“我什么時候變成了一個死人？”

“沒有，沒有，現在還不是，不過很快就是。”

“你忘了，如果我從這里殺出去，好像沒有人能阻止。”

“你忘了，你喝的水是神風山莊的水，這水不是一般的水。”

唐飛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明白了：“這水里有東西？”

“當然，水里都有東西。”

他把杯子晃了晃，好像在看里面有什么東西。

“不用晃了，再晃也看不出來，這藥效已經起作用了，不信，你運氣試試？”

唐飛果然試了試，好像沒有一點兒內息。

他苦笑了一下，把杯子放下。

“現在，你不想換了？”范天門輕松而幽默地笑著。

“那就再加一樣東西。”

“什么東西？”

“一張羊皮紙。”

“一張羊皮紙？你怎么會有一張羊皮紙？”

“我就是有。”

范天門跟霍老大急切地對視一眼，目光中燃起了渴望。

“我要先驗一下貨。”范天門說，“要不然我怎么相信你。”

唐飛從懷中拿出一個羊皮袋子，從里面掏出一張羊皮紙，把羊皮袋子遞了出去，卻把羊皮紙握在了手里。

“看吧，不過——”他笑道，“別想粗活兒，我可以隨時把這張紙撕碎、吃掉，讓你什么都得不到。”

范天門看著他手里的羊皮紙，眼睛急速地旋轉著，好像在想著怎么把這東西奪下來，但是他看見唐飛的眼神，就放棄了。

“小心，小心，別弄壞了，那可真值不少錢哪。”

他把羊皮袋子遞給了霍老大。

霍老大從懷中也拿出了一個羊皮袋子，放在一起對比著，點了點頭。

“好吧，我們成交。”他把羊皮袋子又扔了回來。

唐飛把羊皮紙又裝進袋子，放進自己懷里。

“你打算怎么換？”范天門問。

“請花中快把她們送走，送出百十里，我就可以把東西給你們了。”

“花中快？”范天門笑了，“你還記得他？”

“怎么，他不在這里？”

“在，當然在。”范天門開心地笑道，“他快成我的徒弟了，天天著迷在研究煉丹。”

“煉丹？”

“是的。他一到這里，就迷上了我的修道室，纏著我教他這個，教他那個，什么都要試一下，什么都要玩一玩，越玩越上癮，都快忘了他自己在哪里了，哈哈哈……”

唐飛皺眉：“你給他也吃了藥？”

“沒有沒有，沒有必要，他這樣子，比吃藥頂用多了。”

唐飛的心沉到了底。

花中快來了。

他頭上扎了個髻子，穿著一身灰色的道袍，手里還緊握著一根鐵簽，不知道正在忙著什么。

他看見唐飛，好像吃了一驚。

“他們抓住你了？”他問。

唐飛看他一臉茫然的樣子，忽然很心疼。

“你在忙什么？”他問。

“煉丹啊！”他說，“你不知道，可有意思啦，我已經煉出了三種合金的丹藥，現在在試著煉四種的，錫汞鉛鋅，比三種的更有效。”

“你煉丹做什么？”他問。

“不干什么，好玩。”花中快說。

唐飛想說什么，但欲言又止。

“我想請你幫個忙。”他說。

花中快好像不耐煩的樣子，說：“什么事兒，你快說，我那兒還正忙著呢！”

唐飛嘆口氣：“師弟，我，我想請你——”

“我早就不是你師弟了，你被師父趕出去了，早就不是師父門下的弟子了。”

花中快一臉率直，脫口而出，不像是經過大腦的樣子。

可能他在這里，已經不會用大腦了。

唐飛一時不知說什么，呆呆地看著花中快，像丟了魂一樣。

花中快看著唐飛的樣子，有點茫然，但很快，他就轉了一個圈，消失了。

“我手里有活兒，爐子上還有東西，我先去忙了。”

唐飛的眼淚在眼眶中打轉，但忍一忍，又回去了。

他嘆口氣，坐直了身子。

“看來沒人能幫你了。”范天門笑著，很愉快。

“那我只能自己幫自己了。”唐飛說，“我要加個條件，放她們走，三天后，直到她們安全，我再履行承諾。”

“三天豈非太長了？”

“我覺得太短了。”

范天門看了看他胸前，沉吟了一下。

霍老大道：“三天可以，我也有個條件。”

唐飛說：“請講。”

“三天中，你要呆在范先生的鐵屋里，哪里都不能去。”

“鐵屋？”唐飛不理解。

范天門立刻大笑起來：“鐵屋就是鐵打的屋子，是老道我以前用來抓熊抓老虎的，現在閑著，正好給你住。”

唐飛只好答應。

郎三娘和絮兒被帶了出來，她們看見唐飛，非常驚訝。

“你怎么會在這里？他們把你怎么了？”

唐飛不讓她們多說，把一張紙交給郎三娘：“帶著絮兒，遠走高飛，越遠越好，找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用這些錢生活。”

郎三娘問：“你呢？”

唐飛搖搖頭：“不用管我。”

郎三娘哭了：“你這么做，我們怎么能活下去？我們不值得你這么做！”

唐飛笑了：“我就是這個命，誰讓我去學武，做了俠客。”

郎三娘不走，但不走不行，幾個勁裝大漢等在車前，催她們上車。

“其實，我們即使走出這個大門，也不知能活多久，我寧愿死在這里——”

唐飛說：“拼命活，只要不死，就活下去。只要能活下去，就會有機會。”

郎三娘咬著牙，重重地點了幾下頭。

忽然，花中快從屋子里跑了出來，看起來，他換了一身衣服，還佩上了劍。

“幫忙幫忙，先幫個忙。”他嘴里念叨著，一邊整理身上的衣服，一邊跑到門口。

“干什么，你說吧。”

唐飛一陣激動，握住了花中快的手。

“帶她們到安全的地方。”他說。

花中快看著郎三娘含淚的眼，又看看唐飛的眼睛，慢慢地神情凝重起來。

忽然，他又笑了，燦爛地笑。

“放心吧，交給我。”他說，“雖然你不是我師兄了，但還是我弟兄。”

說完，他拉起了絮兒，向車前走去。

看著馬車慢慢駛出神風山莊，唐飛的神情放松下來，安然地在椅子上坐下來。

霍老大一直在觀察他，越看越有興趣。

“像你這么奇怪的人，我還是第一次見到。”他說，“你為什么活著？”

唐飛好像沒有理解他的話：“為什么活著是什么意思？”

霍老大說：“這話很難理解么？為什么活著，就是你活著圖什么，追求什么？”

唐飛苦笑：“你看我像個有追求的人么？”

“我看不出來，所以才問你？”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追求什么，別人怎么可能看出來。”

“你不想蘇蘇？”霍老大突然問了一句。

唐飛的臉好像被擊了一記重拳，一下子扭曲了。

“如果我是你，就會放下一切，去找她，不管刀山火海都會闖進去，跟她在一起。”

唐飛痛苦地閉上眼，一句話也不說。

“小紅柔也不錯，對你一片癡心，你好像也知道。”

唐飛嘆道：“你知道得太多了。”

“當然，我一直在研究你，要不然不會這么了解你。”

唐飛不得不承認，霍老大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了。

“我給了很多機會，你都錯過了。”霍老大說，“老是犯錯誤的人，是沒法原諒的，而且老是犯同一種錯誤。”

霍老大長嘆了一口氣：“你總是覺得自己很聰明，總是把別人的好意當成輕易到手的東西，隨隨便便就扔了，這種人，我很不喜歡。”

唐飛只好說：“可能我就是那種無論怎么樣，你都喜歡不上的人。”

“所以我想問，這是為什么？”

“可能是因為我沒有什么追求吧。”

霍老大哈哈大笑：“所以你這種人，在現在這個世界上真是多余。”

他止住了笑，忽然壓低聲音，說道：“你知道嗎，其實我一直想跟你真刀真槍地比一下，看你到底有多強。”

“現在你不想了？”

“不想了。我寫信給西門無刃，他已經替我試過了。”

“原來西門無刃是你請來的。”

“當然，能請得動西門無刃的人不多。”

他接著說：“我現在一點也不想試了，可能是我有更簡單更省力的辦法，也可能是我老了，不想動了。”

“你有很多種毒藥迷藥暗器，所以不用自己動手了。”

霍老大笑了：“你想得太簡單了，這些東西早已過時了，我還有更好的東西給你準備著。”

“更好的東西，是什么？”

霍老大說：“你很快就會知道的。”

他揮揮手，吩咐范天門：“先把他送進鐵屋吧，讓他吹吹風。”

范天門伸出手，做了一個手勢：“請，唐飛兄弟，我們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