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勝緊張的瞪著城外，命令身邊的游奕軍強弩上扣，城下士兵全神戒備，一有任何風吹草動，甕城門馬上打開，城內士兵將全力沖出城，丟了性命也要將沈放搶進城。

因距離太遠，城頭上聽不見沈放與斡離不談判的只字片語。

城外兩位主帥沒有任何過激的言論和動作，也沒有愉快交歡的表情。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黃勝握著刀柄的手都發麻了，斡離不終于來回走了幾步，轉身上馬。

而沈放則右手撫左胸，行了個外族之禮。

二位主帥就此各自返回。

黃勝沖下城頭，從甕城門接回了沈放。

“置制使，金人什么態度？”

沈放不喜不悲，口里蹦出幾個字：“命全城日夜戒備，打它個朗朗乾坤，打它個服服帖帖！”

當晚，沈放集結所有管軍將領和文職官僚，再次作了個總動員。要求所有軍種和預備簽軍、役工堅守陣地，依令行事，若有違者，一律斬首！

第二日，金軍在四壁輪番發起石炮攻擊，并且做了改進，十幾臺投石車集中往一個地方猛轟。

斗大的石塊裹挾著雷霆萬鈞之勢，一次次擊中真定城墻。

黃泥黏土夯制的墻體經受著連續不停的打擊，一層一層剝落，整座真定城籠罩在一團濃厚的黃煙之中。

宋軍不甘僅僅承受，組織敢死隊從石炮不及之處縋城而下，用神臂弩和震天雷長斧大槍發起反擊。

金將那野、耶律鐸、賽剌、雛鶻、董才、高才等分別率騎兵阻擊。從早至午，城外殺得尸積成山，血流成河。

至午，雙方攻擊終于暫時停歇了。

一是金軍投石機陣地被摧毀兩處，二是金人連附近房子的地基石都挖光了，再也找不到石頭發射。

第一次正式交鋒，雙方各有損傷，雖然城內宋軍付出了死傷巨大的代價，但成功的阻止了金軍破城。

午后，沈放與伍有才、黃勝、廖宏、侯勇等負責城壁防御的指揮使查看城墻受損情況后，決定趁夜用金軍投進來的石頭修復墻體。

是夜，數千名簽軍和役工在依稀星光下連夜土方作業，搶修城墻。

金軍覺察后，馬上派出軍隊來攻，可是受到了宋軍大量弓弩手的狙擊。

宋金雙方在昏暗的護城河兩側懵頭懵腦互射一晚，至黎明，受損的城墻基本修復。

斡離不聽后大發雷霆，命抓夾的宋降兵(充苦役）到更遠的地方運石頭。

可是斡離不預想不到，運石頭的苦役隊受到了攻擊，不但損失了一部分騎兵，抓來的降兵逃了一大半。

這些襲擊者來自稿城、欒城、獲鹿等州縣。

真定城遭受大規模的進攻，分散在幾個州縣的游奕、背嵬軍骨干便組織州縣兵勇伺機而動，襲擊了金軍。

可惜沈放被圍在城內無法指揮城外兵勇，要不然絕不允許他們行動。

真定城已成功吸引了金軍的絕大部分兵力，若是金軍惱怒，派出一部分兵力打進井陘道，那損失可就無法彌補了。

果然，金軍受到攻擊，馬上派出大規模的騎兵連續攻打稿城、獲鹿、欒城等縣，搶掠一番后，焚城離去。

平山縣因處于湖泊連片區，金軍不敢冒進，躲過了一劫。

金軍目標本就不是井陘，沒派兵入孔道，沈放懸著的心終于暫時放下了。

三日后，金軍抓捕了大量的百姓運石頭，重新打造投石機后，再次發起攻城戰。

這幾天沈放等將帥也沒閑著，城內本有數百專業的軍匠，打造投石車并不是什么難事。

只是除了軍匠外，沈放還有楊三多負責的震天雷作院。

于是，能夠通過小型投石機發射的投射版震天雷應運而生。

金軍再次對四面城墻同時發起炮擊，還是采取集中一處的方式，不斷轟城。

真定城厚實無比，整道城墻被金軍轟的震顫不停，卻始終不倒。

此時，城內宋軍悄悄尋找出合適的位置，架起了小型投石車，將火油包裹的震天雷突然發射出去。

震天雷拖著長長的濃煙，飛入金軍炮機陣地，猛然炸響，將正在操作投石機的金軍炸得血肉模糊，落荒而逃。

沈放在城頭親自檢視了空射版的震天雷。

漸漸的，沈放發現了問題。

震天雷雖然都成功拋射出去，可是時機或者說控制沒有個準頭，有的雷落地而不炸，被滾熄火或者被金軍撲滅，有的雷半空中已被引爆。

真正落到金軍陣地上造成殺傷力的雷并不多。

饒是如此，依然對金軍造成了極大的心理陰影，讓城墻堅挺了下來。

沈放卻叫停了投射震天雷，改命神臂弩兵上陣。

這寶貝疙瘩用一個少一個，全部被敗光就沒了鎮海神針了。

金軍再次被這個小鐵疙瘩炸死炸傷，統帥部顯然被激怒，派出裝備重甲的弓弩兵，與城上宋軍互射。

僵持至晚，雙方都沒取得優勢戰果。

就在諸軍終于有空歇口氣時，城內卻逐漸彌漫著一股腐臭味。

沈放顧不上休息，忙請李邈和李會去調查。

沒多久，李邈將原委道了出來。

“沈將軍，城內的麻煩大了。”

沈放抬眼望，等著李邈繼續說下去。

“之前幾戰戰死不少將士，都是安排簽軍掘坑深埋。可是你也知道，天氣炎熱，如此眾多的尸身集中掩埋，腐爛的尸身從泥土中透出尸臭，這味道就是這么來的。”

突然，沈放和李邈對視一眼，兩人幾乎同時蹦出一個字來。

“水？”

對，尸水會影響井水，若是水源受到了污染，致命的痢疾會馬上擊敗宋軍。

“李知府，馬上高價雇傭那些役工，將尸坑連夜挖開，用火油和木材燒化。”

李邈當然知道事態緊急，當即告辭去辦了。

是晚，城內火光沖天，令人作嘔的臭味熏蒸著整座大城。

沈放站在熊熊大火邊沿，內心深處的恐懼陡然升起。

如果金軍利用了這一點，真定府將淪為人間地獄，不攻自破。

時間不會因為誰在思考而變得緩慢，同樣的，金軍也沒有給城內宋軍任何喘息的機會。

天明后，金軍四壁之外的投石機再次發威。

轟隆轟隆的炮擊聲震撼著整座真定城，城內宋軍都不記得新鮮空氣是什么樣了。

雖然食物充足，睡眠的空間也足夠，金軍投石機落點范圍相對周圍十里的真定城來說，傷害還只能算是撓癢而已。

但是彌漫不散的臭味和黃泥塵最終將把每一個人折磨得發瘋，士氣也將被消耗殆盡。

可沈放沒時間也不可能去思考這些問題。

他更多的是擔心是進攻手段變得越來越少，震天雷和神臂弩，甚至床弩在金軍巨型投石機面前所起的作用越來越小了。

金軍也因戰爭而不斷調整作戰策略，起碼他們的投石機周圍，已被蒙上生牛皮的木板包圍起來。

一覺醒來，金軍投石機之間的間隙已搭起連排的木廊和戰棚，金軍能夠以此防備震天雷和弩箭。

甚至宋軍如果縋城出來攻擊，金軍不用移動就能輕松射殺宋軍。

城破成了壓在每一個指揮官心頭最大的石頭。

震天的炮擊聲仍然在不停的震憾著真定城墻，以及——每個宋軍的心。

沈放雙眼充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