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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2章 螳螂捕蟬

九月的天,已微寒。

楊彪穿梭在幾座快要成型的巨大的投石車面前。

他抬頭望了望天,東方的天際已有一絲絲光。

黎明馬上要到臨了。

“他娘的潑浪貨,快!快!快!”

楊彪揚著馬鞭,見人就抽,嘴上罵的更難聽了。

差役與匠人們不敢有絲毫抵觸,唯有拼了命的使勁,將架好的投石車框架豎起。

這種簡易的投石車雖然好組裝,但是調試還需要些功夫。

畢竟要靠它將數十斤、上百斤的大石炮投出去,不光車架結構須牢固,還得調試壓載石和石炮的重量。

這些匠人中有個匠頭王甘會打造投石車,曾在汴京兵器都作院當過差,只是輪不到他做匠頭。

這些構件都是他出圖,定尺度,分派給木匠、鐵匠、石匠準備好的。

只是孔鈐轄給的時間實在是太緊了,王甘不敢確定炮竿會不會折斷,鐵輪轂會不會偏,支架的釘會不會炸……

楊彪的馬鞭揮得啪啪響,到了王甘面前終于停歇了,不是他不敢打,是怕抽了王甘,不能按時將投石車拉上戰場。

這位爺可不好隨便抽。

“王匠頭,瞅著時間!一會兒大軍到了炮沒造好,你們這些匠人可不是挨我鞭子那般簡單了。”

楊彪的言外之意是,孔彥舟惱怒了,能殺人。

孔彥舟什么本事沒學透,偏偏將杜留守好殺人的本事學了個全。

可不是,頭一刻還擁在懷里又啃又揉的小妾,轉眼他就能一刀將她腦袋割了下來。

換作太平時期,這要惹訴訟,甚至還會掉腦袋。

可如今,他這種軍隊統帥手里的刀就是王法。

王甘無奈,現如今,人命賤如豬狗啊。

“伙計們,加把勁,動起來才暖和!”王甘提高了嗓門,“一會兒按時造好炮車,孔鈐轄有賞!”

正在組裝投石車,汗流浹背的差役和匠人突然感覺沒那么暖和了。

跟著楊彪的一名親兵突然開口道:“楊將軍,我怎么覺得太安靜了。”

楊彪正在焦急,親兵的話無異于火上澆油,他更加惱怒了。

“直你娘,大半夜的不安靜,你還想鬼爬出來陪你鬧騰啊?”

親兵見楊彪火光下的嘴臉比索命鬼還兇,閉嘴了。

楊彪揚起馬鞭,突然又定在了空中,瞧瞧四周黑漆漆的夜,喃喃自語道:“是他娘的太安靜了。”

哐哐哐!

黑暗中突然響起爆炒黃豆般的聒噪聲。

楊彪還沒來得及收回馬鞭,脖子釘入了一支弩箭,弩箭力道實在是太霸道,直接洞穿他的脖子。

血柱噴涌而出,濺到他自己的臉上。

楊彪還沒來得及瞪眼或者大呼,又一支弩箭射入了眼眶,不是偷襲的人準頭準,是箭太密。

“敵襲!”

“敵襲!”

御營兵們放聲大呼,與同時響起的慘叫聲,哭喊聲交織在一起。

火把照耀下,御營兵、差役、匠人大呼大叫著狂奔,像無頭蒼蠅一樣。

河邊鬧起的大動靜,三里之外的孔彥舟御營兵駐地馬上就嗅到了。

孔彥舟頓時慌了神,不是他本人害怕,是怕他的軍隊炸營。

天還是黑漆漆一片,為了隱藏蹤跡,他命一萬余名御營兵不準點火,小憩至天亮。

實則,許多人已睡著了。

軍隊中突然響起的急呼聲,將所有士兵都驚醒了,有些人因為熬了一夜拼命奔跑,累成了狗,還夢到了床和暖暖的被窩。

孔彥舟預判的沒有錯,整個軍隊駐扎地頓時沸騰了。

士兵們手里都有兵器,突然之間被驚嚇,刀便揮了出去。

兵器碰撞之聲頓時響起,見了血人就變得瘋狂了。

萬人之眾的御營兵殺得腥風血雨,尸橫遍野。

任憑孔彥舟、王憲喊破喉嚨,依然制止不了狂躁、驚慌的士兵。

東方終于露出了魚肚白。

殺戮漸漸的止了。

越來越多的士兵意識到了在自相殘殺,終于停下了手,驚魂未定的看著滿地的血肉橫尸。

這段時間不算長,因為本來天就有些蒙蒙亮,鄆州平原以東除了鍪子山,基本上沒有什么高山,太陽光輕易的就將平原點亮。

可是就是這短短的時間,這些驚魂甫定的御營兵,已恍若經歷了修羅一般的戰場。

“住手!住手!自家兄弟!莫要殺!”

王憲依然在瘋狂的,沙啞的呼喊。

孔彥舟渾身是血,不是他的血,他也被攻擊,只好先取了攻擊者的性命。

薄霧蒙蒙的原野上,橫七豎八的躺著無數的士兵,哀嚎聲、呻吟聲不斷。

孔彥舟兩眼幾乎要瞪出眼眶,因為憤怒,他失語了。

“鈐轄,敵人的騎兵,騎兵沖來了!”

王憲高舉著一支鐵槍,大呼:“硬軍上馬,隨我殺出去。”

孔彥舟順著王憲槍指的方向望去,平坦的原野上,數不清的戰馬齊齊奔騰,煙塵滾滾,殺喊聲從地平線上傳來。

這個時候出現的騎兵,用腳趾頭也能想明白,是取自己這些步兵的性命來了。

他娘的,伏擊戰怎么就打成了被伏擊了?

剛剛才恢復神智的御營兵們再次沸騰了,他們迅速的做出了正確判斷。

不過不是沖上去,而是,跑!

張瓊早已知曉了孔彥舟炸營的狀況,所以他斷然改變了進攻策略,將騎兵擺成一字長蛇陣,每名騎兵背后還用枯草編成個大掃帚,刮起浮土,制造氣勢。

對于已經炸了營的敵人,順州軍騎兵們沒有任何壓力,催馬奮進,全力砍殺。

他們手里的長刀都纏上了布條,再與手腕捆在一起,好教刀不離手,一刀一刀將胡亂奔跑的御營兵斬于馬下。

沈放此前在全軍將領面前宣諭,對外,金人可以一個不留,對內,不可濫殺。

騎兵們用血的教訓確認了,眼前這些驚慌而走的人,該殺!

不是騎兵們嗜血,只因孔彥舟令西軍蒙羞。

雖然孔彥舟貌似并沒有參與埋伏順州軍,可是他今日出現在此,其心可誅。

王憲只聚集起不足一百的硬軍騎兵。

雖然硬軍大多數都在營嘯中存活下來了,可是戰馬卻死傷了不少。

“鈐轄,末將頂住敵人的騎兵,你先撤!”

王憲說完這句話后,已無法繼續交代,敵人的騎兵迎面撞來了。

王憲的槍更長,一槍刺出,便將對面的騎兵挑下馬背,可是敵騎全速沖鋒,巨大的勢能將他手里的鐵槍震脫手了。

王憲大驚,仍不忘張目四顧,身邊的硬軍騎兵遭遇了同樣的困境。

順州軍騎兵在數量上占據了巨大的優勢,氣勢更為磅礴。

他們都是在與強大的金國騎兵交鋒中錘煉出來的精銳騎士,臨戰經驗更為豐富,斗爭意志更為強大。

剛一交手,硬軍騎兵便敗下陣來,瞬間被斬殺了數十騎,幾乎折損了一半。

王憲手里沒有了鐵槍,唯有抽出骨朵繼續與順州軍騎兵游斗,失了先手,任憑他武藝高強,再也不能擊殺對方。

步騎大混戰,極大的制約了孔彥舟御營兵的戰力。

孔彥舟沒有逃,他以鐵血的手段匯聚起四千余人的步兵,擺出了密集的步兵陣。

王憲見步兵已列陣,大呼撤退,率領著殘存的硬軍騎兵撤回己方陣營。

張瓊正殺得痛快,陡然間見敵人步兵陣已成,揮手示意騎兵們放棄追擊,繞著那四千余人的步兵方陣馳騁。

大宋禁軍長期訓練以步克騎,哪怕孔彥舟是半路從征的殺人強盜,時日久了,依然懂些排兵布陣的竅門。

直到此時,孔彥舟才發覺圍攻他大軍的,不過區區數百騎兵。

“奇恥大辱!奇恥大辱!”

孔彥舟拍胸怒吼,敵人數百騎偷營,竟然沖跨了他萬余大軍。

王憲大汗淋漓,勒馬停在孔彥舟身側,急道:“鈐轄,此時不撤更待何時,楊彪一部同樣遭襲,定然還有伏兵。”

出師未捷士先死,孔彥舟哪里咽得下這口氣。

“王憲,你發硬軍誘敵進攻,待進入我強弩射擊范圍,擊殺這股騎兵。船隊那邊沒有騎兵,就是咬也要咬死他!”

“鈐轄,”王憲心中惱怒,嘴上依然苦口婆心的勸說,“我軍已失先機,士氣低落,再戰恐不利呀!”

孔彥舟大怒:“不想干就滾蛋,老子找個不孬的勇士頂上!”

孔彥舟的金甲在晨光中熠熠生輝,讓他心中的底氣也陡然提升。

他不顧王憲的苦勸,命副將王猛率數百甲士脫陣,試圖帶動敵騎追擊,好給大軍尋找以弩克騎的機會。

王猛率兵出擊,還沒突破圍攏的順州軍騎兵,已被殺得丟盔棄甲,抱頭而回。

“鈐轄,步兵跑動太慢……”王猛氣喘吁吁的解釋。

“廢物一個!”孔彥舟大怒。

王憲瞧得怒火中燒,再也不顧孔彥舟的顏面了,大喝:“硬軍騎兵隨我沖鋒,弓弩兵壓陣,全軍突出去。”

孔彥舟到了此時,依然在捍衛自己的威嚴,猛然拔出了腰刀。

“王憲你個腌臜貨想造反不成?”

還沒等王憲做出回應,東邊的原野上吶喊聲大作,密密匝匝的士兵蜂擁而至。

孔彥舟臉都綠了。

不是探明了西軍被困在泥潭嗎?怎么突然冒出了那么多西軍?

李成那廝不是很能打么?人呢?

孔彥舟再也顧不上體面,猛夾馬腹,向北方沖去。

一眾御營兵本就驚掉了魂,見孔鈐轄都跑了,頓時蜂擁著向北狂奔。

張瓊等騎兵就算長刀鋒利,戰馬強壯,依然難以抵擋這股龐大洪流,很快就被御營兵沖出一個口子。

張瓊大聲呼喝,提醒騎兵從兩翼追擊,可是到處都是亂哄哄逃竄的御營兵,順州軍騎兵根本聽不見他的命令。

張瓊沒奈何,引著自己這頭的騎兵殺開一道缺口,脫離了亂哄哄的逃兵。

重整隊伍,張瓊又領這百余騎兵,挨著亂兵的洪流外側,強硬的突進敵群,揮刀猛斬,殺得原本向北逃竄的御營潰兵亂了方向,四散奔命。

孔彥舟絲毫不顧落在身后的步兵,打馬急馳。

漸漸的,數十騎硬軍騎兵匯集成隊。

孔彥舟剛想擦一把汗,前面,荒野上又殺出一波步騎兵。

孔彥舟大駭,印堂發黑。

這又是哪里來的敵軍?

西軍的援軍到了么?

“鈐轄,生死有命,我等硬軍騎兵受您恩澤已久,今日便以死相報!”

王憲腦子里再也沒有憤怒,有的只剩主子的恩澤。

他高舉手中三尺骨朵,大呼:“前有阻敵,后有追兵,且隨我殺出去,勇者無懼!”

數十騎兵大聲呼應,舉起兵器,催馬奮進,迎頭撞入前方步騎兵群中。

王憲手中骨朵機械式的猛揮猛砸,身上鐵甲濺滿了紅的血,白的腦漿,萬夫莫敵般橫沖直撞。

數十硬軍騎兵集隊沖鋒,殺得阻擋去路的步騎兵哭嚎不已。

漸漸的,王憲的腦子清醒了些。

這支阻擋去路的敵軍怎么如此不堪?

王憲還發現了,他們身穿的衣甲款式凌亂,手中兵器更是刀槍劍戟,五花八門,根本就不是制式兵器。

這群弱雞難道不是西軍?

戰場局勢風云突變,已由不得王憲疑惑。

就這么一阻擋,后方的御營步兵追了上來,與面前的敵軍步騎兵撞在一起。

潰兵兩翼,西軍的騎兵依然毫無收兵的意圖,席卷而來。

廣闊的原野上再次呼聲大作,兵戈森冷,熱血狂飆,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行動都緩了下來,演變成一場大混戰。

遠在梁山水泊之南,一支步騎兵正遠離戰場,快速的向陽谷縣方向急行軍。

李成知道,留給自己的機會只有一次。

他的天麒軍兵力不足,精選的李昱手下還是靠重金收買來的。

一旦拿不下陽谷縣,搶不來孔彥舟的兵器衣甲錢糧,自己將兩頭無著落。

西軍的大軍將至,鄆州城已是無法折返回去了。

他領了數千步騎,買了單程票,連夜行軍。

黎明時分,陽谷縣城已遙遙在望。

“豎旗!”

李成喝止了軍隊的前進。

馬進率先豎起了孔彥舟的“孔”字虎頭騎。

眾天麒軍騎兵也紛紛豎旗。

“弟兄們都聽好了,抓緊時間好好休息,待會兒進城估計還有一番惡戰!”

遠處一騎從北方馳來,來到李成面前翻身下馬便拜:“稟捉殺使,孔賊的兵擋不住,已成潰敗之勢。”

李成點點頭,這是預料之中的結果。

“另外……”馬探又道。

李成凜然:“稟!”

“是,還有一支從北方來的軍隊,也加入了戰斗。”

“北方來的軍隊?軍容風紀可齊整?”

“不整。”

“好,繼續去探。若發現孔賊殘軍逃回,即刻報來。”

遣走了馬探,李成招來馬進、張守義二將。

“看來錢道人與劉鐵石說動了楊天王,他楊天王肯發兵來助陣,說明沈放的援軍也快到了。”

馬進:“那敢情好,任由他們鬧騰,先絕了孔賊子的后路,讓他成喪家之犬。”

“哼,孔彥舟還有沒命回來還兩說。只是咱們假扮他的事,遲早要露餡,拿下陽谷縣之后,盡快離開這是非之地。”

“去往何處?”

“天大地大,何處不能容身?只要咱們手里有兵,有錢糧,何必委身于人?”

馬進回首望了一眼陽谷縣高大的城池,道:“孔賊子自負又暴戾,聽說他的小妾多得自己都數不過來。”

李成眼一橫:“你待咋的?學他么?”

馬進訕笑:“不!末將是說,他能養那么多女人,還有數萬軍隊要養,錢糧必然不少。”

李成沒有回應,轉口道:“待會兒與張員外通上氣,入得城了不可濫殺,追隨他的怕許多都是為了圖個果腹罷了。”

“馬進、張守義,你二人要記住,發財可以,千萬別隨意殺百姓,咱們天麒軍不是土匪。”

馬進、張守義雙雙點頭,他們追隨李成時日久了,自然知曉這里面的厲害關系。

“這年頭普通百姓手里沒多少油水,施些恩惠還能得好名聲,補充些好兵苗子。”

“真正錢多糧廣的人,絕對不會是百姓。”

“比如陽谷縣里那個張財主……”

李成正說到張天成,即刻有天麒士領著一位身穿儒服的人過來。

“捉殺使將軍,可算盼著您來了,小人乃張府官家蘇福……”

李成抬手打斷:“蘇官家,好名字啊!咱閑話少敘,你馬上轉告張員外,如今某改變策略了,不需要他派護院強開城門。”

“待會兒我天麒軍會裝扮成孔彥舟的軍隊至城下,若是守城士兵不開城門,某會制造事端,張員外只須趁亂派人開城門便是。”

“當然,要是某能賺開城門,張員外無須冒險。”

蘇福大喜:“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本來嘛,張員外早已準備了與孔賊決裂,已重金收買了城內豪強,待捉殺使的王師駕臨,即刻反了他狗賊。”

“捉殺使盡管放心,只要能扳倒孔賊,張員外必然獻上所有家財佐軍,助捉殺使壯大軍威……”

李成有些不耐煩的再次打斷:“蘇官家,現在不是閑聊的時候。”

蘇福恍然大悟,雞啄米般連連點頭,拱手道謝。

李成與蘇福約定些細節,遣他回去,馬上動員全軍,整理兵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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