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章 美酒呀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4605字
- 2025-07-04 01:49:56
真定轉(zhuǎn)運司衙門。
高慶裔打量著衙門里的陳設(shè)。
衙廳巍巍,朱杈森森,案椅治器考究,朱漆廊柱齊整,古樸莊重,絲毫沒有戰(zhàn)火的痕跡。
這座城池曾經(jīng)被二太子的石炮通宵達(dá)旦的連轟數(shù)天,郭藥師也曾豎起大炮猛攻。
但是南人硬是將硝煙趕出了這座大城。
高慶裔是渤海人,渤海人從渤海國一直顛沛流離至今日的金國。
從心底里,高慶裔很是艷羨宋國。
就像眼前這座大城,城池巍峨,建筑華美,人民富足。
高慶裔經(jīng)常出使宋國,如果不是戰(zhàn)爭,宋國的城池都如這般繁華。
這座城池的主人被金國傳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像希尹、撒盧母這樣擁有超高智慧的賢人,在沈放面前都被他的氣勢震懾住。
打狗還須看主人面,高慶裔此行變得異常低調(diào)。
高慶裔擁有出色的洞察力,他雖然一直跟著粘罕,在大帳前謀劃,沒有與沈放統(tǒng)帥的西軍直接對抗。
可是綜合此前發(fā)生在南朝西軍的種種令人驚訝的事端來看,沈放此人擁有非凡的洞察力,他往往能提前捕捉對手的動向,再調(diào)動起全部軍隊,甚至百姓的力量給予對手致命一擊。
很遺憾,他的對手正是大金國騎兵。
對于火神化身的傳聞,高慶裔嗤之以鼻,但是西軍手里的火神彈,西軍稱為震天雷的火器,確實是克制大金鐵騎的神兵利器。
國相率西軍軍北返時,高慶裔第一次見識了沈放麾下那些軍隊的厲害。
南人對戰(zhàn)爭勝負(fù)的評判,講究天時地利與人和。
這些,全讓沈放的軍隊占齊了。
大金國的軍隊異常臃腫,完全丟失了此前鐵騎催營陷陣的凌厲勢頭。
國相與婁室派出真珠大王、龍虎大王和活女領(lǐng)三支前鋒萬余騎兵,卻一個敵人都沒遇見。
待押解著大批人質(zhì)、金銀等車隊的中軍踏入威勝軍北部的山區(qū)地帶時,南朝西軍突然冒出來,發(fā)動了瘋狂的攻擊。
待三支前鋒回師救援,西軍頓時作鳥獸散。
活女等悍將明知南朝西軍就躲在那些起伏的山丘里,卻不能攻進(jìn)去。
一來山區(qū)廣闊,二來南朝西軍手里的弩箭和火神彈威力巨大,前面的騎兵登上山嶺,側(cè)翼便遭遇了攻擊。
讓人恨得牙癢癢的是,天只要黑下來,那些蟄伏在山上的南朝西軍必然不計代價通宵達(dá)旦的猛攻。
更令十萬鐵騎畏懼的是,南朝西軍趁夜發(fā)動攻擊,大軍中數(shù)萬名差役里同時發(fā)生了騷動,在押的宋國宗室接連在騷亂中死去。
如此兩次,國相終于發(fā)覺了不對勁,大規(guī)模抓捕差役,殺了不下萬人,卻依然阻止不了車隊里的騷亂。
讓高慶裔膽寒的事終于發(fā)生在他身邊。
婁室派重兵保護(hù)的宋國皇帝,在高慶裔面前被一個冷得像塊冰的人殺死。
十幾個魁梧的精銳侍衛(wèi)包圍了那個人,卻被他一桿槍幾乎全部挑死。
高慶裔想著往事,不自覺的摸了一把臉頰。
他的臉頰上留著一道淡淡的疤痕,正是那晚,那個冷得像冰的敵人留下的傷疤。
“沈太尉到!”
衙廳外有門子大聲報信。
譚初與王啟連忙站起,向廳口迎去。
高慶裔下意識的雙腿發(fā)力,準(zhǔn)備站起,最終還是克制住了,穩(wěn)穩(wěn)的坐在原處。
廳外響起了“咯噔”“咯噔”的腳步聲,伴隨著有力的腳步聲,七八名鮮紅盔甲的將官出現(xiàn)在廳門口,從三扇對開的木門外涌入廳來。
當(dāng)中一位,身長七尺有余,冷面如削的麻衣男子,見到高慶裔,臉色即刻春風(fēng)化雨,拱手笑道:“高知事,沈某讓貴客們久候了,著實抱歉。”
高慶裔屢次出使宋國,從來沒有宋國官員能準(zhǔn)確的道出他的官職,稱呼他多是“高使者”“高將軍”之類的通稱。
這也是高慶裔自我感覺身份超然的原因之一。
宋人對大金國的了解幾乎是一片空白。
而大金國內(nèi)的遼國舊臣比比皆是,宋遼互派使者延續(xù)了數(shù)十年,宋國不知大金國,而大金國其實已將富裕的宋國窺得一清二楚。
這個麻衣男子從站位和氣勢上來看,必然是沈放無疑。
沈放一開口就將高慶裔幾乎忘卻的官職道了出來,令人稱奇。
高慶裔終于從官帽椅上站起,右手撫左胸,彎腰行禮道:“沈太尉,高慶裔今日終得見君顏,果然氣宇非凡。”
“謬贊了,高知事請坐。”
沈放快行幾步,大馬金刀的坐在了與高慶裔等來使面對面的椅子上,卻沒坐在主座上。
與沈放一起來的七名軍官,外加一名麻桿一般消瘦的奇丑男子,則依次坐在沈放的下首。
沈放掀開椅子旁邊茶幾上的瓷杯蓋,喝了一口茶,道:“高知事,突然造訪,可有事?”
高慶裔恢復(fù)了鎮(zhèn)定,轉(zhuǎn)眼示意。
他旁邊的男子將手里的一卷黃綢卷軸恭恭敬敬的遞至沈放面前。
“沈太尉,高某今次是奉了大金國諳班勃極烈完顏杲之命,奉大金國皇帝圣旨致沈太尉。”
“哦?”
沈放站起,拱了拱手,單手接過卷軸。
高慶裔臉色有些不好看,但并未以言語顯露不滿。
沈放將輪軸放于茶幾上,依然是單手撥動,將卷軸打開。
沈放看了一會兒,抬頭道:“貴國皇帝似乎管過頭了吧,我沈放又不是你金國臣民,何須用這種口吻與我說話。”
說罷,沈放將卷軸一收,拋給了身旁的李子云。
李子云兩手?jǐn)傞_卷軸,只見上面寫著:大金國皇帝致河北節(jié)度使沈放闕下,鄙宋國割讓河北河?xùn)|于大金,沈節(jié)度使所統(tǒng)軍將統(tǒng)歸大金國,殘宋康王不省時勢,妄稱偽皇……
李子云默念著,突然發(fā)出了聲:“著令沈節(jié)度使蛻甲棄兵,入京受賞,所統(tǒng)軍將,就地候命。”
李子云嘿嘿笑道:“你家皇帝一紙文書就想將我十萬西軍化為奴仆,這話說出口,不覺得嗑牙么?”
高慶裔斜眼掃了李子云一眼,卻對著沈放言道:“這不過是國書辭令罷了,諳班勃極烈還有口傳答子。”
“沈太尉,雖然你的西軍和我大金國騎兵有過沖突,可我大金國敬重沈太尉的才干。南朝康王趙構(gòu)已將你等斥為叛軍,你想想,夾在大金國與殘宋之間,你還有作為么?”
沈放笑容滿面:“這是我的事,好像與你金國沒多大關(guān)系吧。”
高慶裔哼了一聲。
“當(dāng)然,如果沈太尉認(rèn)為你這的軍隊有資本與我大金國鐵騎對抗,你我可以繼續(xù)戰(zhàn)斗。”
“只是,大金國帶著誠意而來,太尉若還是執(zhí)迷不悟負(fù)隅頑抗,你這些軍隊還有依附于你的百姓可要有膽量承受后果。”
沈放攤攤手,道:“我沈放不需要什么體面。漢人有句話,叫‘赤腳的不怕穿鞋的’,我西軍本就是一群姥姥不疼爺爺不愛的棄子,何懼得失?”
高慶裔反問:“既然如此,你為何不惜性命,死命與我大金國惡戰(zhàn)?而你換來的又是什么?”
“呵呵,高知事,你這話問得好。換來什么?換來的不就你眼前所見么?”
見高慶裔不解,沈放解釋道:“眼前你不是到我西軍來,而非我去你家的上京會寧府,這就是區(qū)別。”
高慶裔頓悟,臉色有些掛不住,卻強(qiáng)辯:“那是我大金國體恤你,不想你和你的西軍都拋骨路邊。”
沈放站起,背著手哈哈大笑:“高知事,我今天不想掃你的面子。所謂敗軍之將何以言勇,你家二太子、四太子或許知曉冒犯我大宋西軍的后果。”
沈放毫不避諱的將斡離不拋出來,可斡離不已死,哪里來的對證?
沈放的話,終于激怒了高慶裔,他憤然而起,怒道:“既然沈太尉不知深淺,那只有戰(zhàn)場上見高下了。”
李子云插了話進(jìn)來:“這話怎么愣般耳熟,對了,你家拔離速大王在被大火燒死之前,好像也這么威脅的。”
楊得志哈哈大笑:“你們女真人不是挺厲害的嗎?咋的?戰(zhàn)場上打不贏我西軍,唾沫星子還能噴死人啊?”
“哼,”高慶裔眼睛微瞇,兇狠應(yīng)道:“我大金國撒離喝已揮軍南下,你們?nèi)暨€是不知天高地厚,真定城破之日,大金國必將屠城。”
眾年輕將領(lǐng)哪會被高慶裔幾句話就嚇退,紛紛出言相譏。
高慶裔帶來的使者們被激怒,加入了討伐。
沈放見賈平幾乎全程沒參與,便招招手。
賈平走至沈放身邊。
“賈參議,高慶裔帶來的人并非普通女真人,言多必失,你出面將他們制止吧。”
賈平點頭:“卑職也看出來了,他們手掌起繭,應(yīng)是握兵器多了的緣故。”
“嗯,將高慶裔口中的撒離喝乃金國衍慶二十一將之一,與那銀術(shù)可、完顏婁室齊名,不可小覷。”
“衍慶二十一將?卑職怎么從未聽聞過?”
“這你就先別操心了。快叫李子云他們閉嘴,瞧瞧這個高慶裔到底想干嘛。”
高慶裔沒有參與爭辯,而是密切的注意著沈放與賈平。
可惜廳中滿是嘈雜聲,他聽不真切,只能從沈放與賈平的神色里猜踱。
沒一會兒,賈平步至兩排官帽椅中間,舉起了干瘦的手臂。
爭吵的雙方竟然同時閉了嘴。
賈平指著李子云,嗔道:“子云,你身為踏白軍指揮使,怎么如此不識大體,與些個文人使者較什么真。”
李子云莫名其妙的望了沈放一眼,見沈放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模樣,愣是不敢頂嘴。
“還有你,魏指揮使,克敵軍首領(lǐng),有點氣度行不?”
李子云都不敢反駁,魏大勛自然不能發(fā)聲質(zhì)問,只好將屁股安放在椅子上。
賈平一口氣報出西軍兩支軍隊的名號,雖然克敵軍名頭沒那么響亮,可踏白軍的威名早已在金軍中廣為流傳,高慶裔豈能不知?
高慶裔驚呼一聲。
“原來閣下就是踏白軍首領(lǐng),竟然這般年輕?”
李子云歪著脖子,正眼也沒看高慶裔一眼,極為藐視。
賈平呵呵一笑很瘆人:“高使者,年輕人氣很盛,休要與他一般見識。嗯……你遠(yuǎn)來我真定城,不該只是為了與我西軍年輕將領(lǐng)拌嘴的吧?”
賈平這話說的不軟不硬,高慶裔一時摸不清楚他到底想什么,只好打了個哈哈,道:“自然不是為了拌嘴,只是這氣氛有些焦燥。”
賈平又是一個笑,他已是很努力的想表達(dá)和善,可是一張皮包骨的臉面眼眶深凹,牙床爆起,總給人冷森森的感覺。
“既是如此,這衙門的后堂已備下酒席,本是為了談完后盡地主之誼請貴客吃酒用的,要不現(xiàn)在就請高使者移駕,咱們邊吃邊談?”
高慶裔一愣,眼望沈放。
沈放微笑:“如此甚好,遠(yuǎn)來便是客,不必如此介懷。”
沈放已放話了,李子云等自然不能反對,只是與宿敵共一桌,有些……
眾人魚貫而行時,沈放悄悄的在李子云耳邊傳話:灌醉他們!
李子云雖然不知沈放是何意,但是沈放能這么說,自然有他的道理。
酒席很豐盛,滿桌的珍肴,大宋特色的旋炙肉,羊鬧廳,水晶燴,鱔魚包子,黎凍魚頭,白肚,蓮花鴨,金絲肚羹……
判官王啟將一道道名菜的由頭都解釋一遍,讓這些從北方來的使者暗流口水。
大宋地廣富饒,美食更是令女真人癡迷。
實話說,女真人從黑山白水中崛起,以部族為紐帶,按照社會制度等級來劃分,遠(yuǎn)未進(jìn)入封建社會。
而大宋此時已是封建社會的一個新高度,社會財富龐大,商貿(mào)繁榮,飲食菜品自然是女真人無法企及的高度。
當(dāng)下人將北宋名酒瓊漿、玉液、流霞、桂香搬上桌時,那些武人充的使者終于把持不住,不顧使者禮儀,大快朵頤,大口灌酒。
甚至不用沈放與賈平勸酒,不用李子云等比拼酒力,那些使者們已自己將酒性發(fā)揮無遺。
當(dāng)時與李子云爭吵最烈的一個大塊頭使者一邊猛灌著酒,一邊哈哈大笑:“論酒食,還是你家南人講究,這味道,嘖嘖嘖!”
沈放接上了話,笑道:“這位兄弟好眼力,你手中碗里盛的佳釀,可是大宋汴京第一酒樓慶豐樓的鎮(zhèn)店名酒。”
大塊頭一仰脖子,將一大碗酒灌進(jìn)嘴的,回味無窮道:“好酒!我斡論沒隨元帥遠(yuǎn)征你家都城,卻是錯過了這樣的好酒。”
“哦,斡論兄弟是吧,這不同樣嘗到了美酒,還無需與我戰(zhàn)場上拼命。”
斡論一愣,道:“你想與我打,現(xiàn)在便可打,怕你么?”
“哈哈哈,斡論兄弟,你可聽聞過一邊吃酒一邊拼命的事?”
斡論搖搖頭。
“那就對了,其實我沈放也不想打仗,只是迫于無奈,不打便沒地方安身,更沒這等美酒喝。”
斡論突然瞇起了眼,道:“你這不是笑話么?你的西軍與我大金國打了那么久,殺我大金國勇士如此多,我斡論恨不得將你腦袋擰下來。”
沈放遞上一碗酒,哈哈笑道:“打便打,可美酒灑了更可惜,何不喝足了再計較?”
“哈哈哈,有道理!”斡論接過沈放手里的酒碗,一口灌入口中。
酒桌另一頭,高慶裔被賈平、譚初、王啟三人輪番敬酒,他極力推辭,依然是數(shù)碗酒下了肚。
大宋的酒,度數(shù)普遍不高,多是二十度上下的米酒、黃酒或者果子酒。
可是這些甘甜美酒后勁大。
高慶裔開始眼神迷離,話也變得多了。
“其實嘛!我家都元帥的意思是,能降便降,不降再剿。”
“你們占領(lǐng)的真定城、井陘道,對我大金國剿滅南朝皇族影響巨大。”
“高使者,我家太尉也受累于康王啊,本以為與你們女真人疆場拼殺,起碼能獲個封賞,卻不想落得個叛軍之名。”
高慶裔眉頭一舒,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