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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5章 宣頭

李子云穿州過縣,馬不停蹄向鹽山縣趕路。

途經祁州境內,遇見馬擴正率領破虜軍沿滹沱河東去深州饒陽縣。

據馬擴說,據守河間府的完顏阇母派出騎兵長途奔襲饒陽縣,駐守饒陽縣的歸德軍一部不敵金騎,退入城中固守待援。

饒陽縣是鹽山縣經望北鎮入滹沱河的一道重要防御要塞,金軍攻擊此地,意圖很明顯,就是想將西軍帶狀的防御線撕開一個口子,打破西軍三面合攏進圍河間府的部署。

李子云沒有停下腳步,而是繼續橫跨深州中部廣闊的平原,向望北鎮趕路。

此時西軍與金軍的對抗,已不復大兵團正面對抗,而是雙方都派出快騎侵擾對方,僅限一天之內的行程,不扎營不帶輜重。

這種戰術在河北廣大平原展開,往往還能收獲奇效。

沈放的意思很明確,西軍需要時刻保持戰斗狀態,對河間府圍三闕一,一來是為了練兵,二來是要制造一種輿論導向,第三嘛,他沒明確說出來,但軍中老將都心里透亮。

為了康王!

康王已將行營遷至南京應天府,與汴京保持著密切來往。

史實上并沒有信王這個羈絆,康王可以名正言順的坐在丹墀之上。

現在北方還有個信王,圍繞在信王身邊的西軍依然在堅持對金作戰,并且取得了不俗的戰果。

雖然汪伯彥、黃潛善極力宣揚西軍犯下大罪,試圖謀反。可實際上卻是西軍依然在河北河東兩地抵抗著河間府、太原府的金軍。

皇帝和太上皇之死變得越發撲朔迷離,汴京城內一眾臣僚態度漸漸撕裂。

以宗澤、王淵、李綱為首的主戰派認為不當急于立帝,當務之急是整合西軍和大元帥府軍,抓緊備戰,效法金人南侵路線,從河東河北兩地向北方推進。

而孟太后、張邦昌、范瓊等卻主張大宋神器不可虛懸,必先立帝,才能整合軍隊。

此刻,汴京禁中的垂拱殿內百官正在激烈爭論。

孟太后端坐在丹墀之后,以流蘇簾立了一道屏風,垂簾聽政。

李綱言辭激烈的怒斥:“太后,臣北地見聞千真萬確,信王殿下絲毫未受束縛,張主簿所指完全罔顧事實。”

張浚位列班直最末位,垂首束胸,李綱斥責,他卻不反擊。

李綱所駁斥的言辭并非張浚的主張,他不過是帶著汪伯彥的辭狀入京罷了。

吏部侍郎謝克家出班,奏道:“太后,臣日前奉命前往濟州。康王言,太上皇失蹤乃沈太尉捏造事實,當時黃潛善元帥已領兵在南和縣周邊監督,金軍北走時并未見太上皇等數千在押人質。”

“是以,黃元帥判斷,太上皇已于亂戰之中殯天,諸皇妃、諸王、帝姬及宗婦等無一幸免。”

李綱重重的哼了一聲,道:“我倒聽聞黃潛善率兵三萬,而西軍苦戰多時,兵力不足兩萬。明知太上皇就在信德府一帶,他卻心安理得的監起了軍來了。”

謝克家語塞,想了想卻反問:“李少宰,你也不在場,為何如此言之鑿鑿?該不會聽信沈放的一面之詞吧?”

“謝侍郎,黃潛善一部三萬將士出征,最后他只身逃回大名府,這用的著我李綱來杜撰么?”

李綱不屑的撇下謝克家,朝殿上流蘇簾躬身拜道:“太后,國之大漸,雖說不可一日無君,但國君之立,千秋之利害也。臣以為局勢初定,朝政紊亂之際,不當急于立帝,應召集康王與信王至汴京,穩定天下軍民,再徐圖立之。”

班直中閃出一人,卻是翰林學士承旨吳開。

吳開朝流蘇簾拱手道:“太后,李少宰所言非實。臣倒以為,為穩定軍心民心,應立即召康王入京,立為天子。”

另一大臣,權尚書左承莫鑄亦出班,拜道:“臣也以為當立康王。沈放謀反之心昭然若揭,殿前司副帥曹曚欲救信王于水火,事泄為沈放所殺已是不爭之事。”

“太后早前下懿旨,召信王殿下與李若水入京,沈放卻扣下懿旨,拒不聽命,如此行徑不是心虛是什么?”

李綱怒道:“莫鑄,你哪只眼睛瞧見了沈放殺曹殿帥?當日郭藥師重兵圍城,我與沈放一并在城頭指揮作戰,照你這么說,我李綱也是同謀了?”

李綱目光如炬,直視莫鑄。

莫鑄低下了頭,避開李綱凌厲的眼神:“李少宰光明磊落,當然不會參與此等勾當。可是,李少宰想過沒有,為何曹殿帥遲不出事早不出事,偏偏沈放在你身邊的時候出事。”

殿內,京城守御史范瓊,御史中丞呂好問,諫議大夫宋齊愈,開封府尹王時雍等人無一發話。

他們都是簽過推戴狀之人,此刻是如履薄冰,噤若寒蟬。

宗澤與王淵解除了汴京亂軍威脅,張邦昌主動請孟太后出瑤華宮主理朝政時,曾有人提議懲處偽楚張邦昌和大臣。

孟太后考慮到此事牽扯甚大,擔心破壞汴京城脆弱的安定,否決了陳東等人的狀詞。

一方面,呂好問、王時雍等人為穩定局勢做出了貢獻,另一方面,他們在天子與百官面前“推翻”了趙宋朝廷,是為叛國逆臣,稍有不慎,很可能招致殺身之禍。

李綱才從真定府回京,京城滿目蒼夷,而真定雖直面戰場,依然生機勃勃,這種強大的反差沉痛的刺激了他。

眼前,吳開、莫鑄態度鮮明的打擊自己,力挺康王,不過是試圖保護自己罷了。

李綱再次闡述新立君王的利與弊,并當著朝臣的面斷言金人不會善罷甘休,必定要以兩國簽訂的誓書為依據,進攻河東河北。

宗澤見此,也加入了討論。

以宗澤在軍中的地位,自然沒人駁斥他派兵入駐河東河北的提議,吳開、莫鑄對李綱的攻擊也被暫時掩蓋過去。

事實上,宗澤已派岳飛、王彥、薛廣、韓世忠等年輕將領進駐黃河以北的懷州、衛州、安利軍、開德府一帶,拱衛汴京。

流蘇簾背后,孟太后滿臉肅穆。

她作為趙煦廢后,幾經沉浮,最后還是被推上了穩定政局的潮頭位置。

可她深居瑤華宮,遠離朝政,對當下百官的言辭,只管默默的聽。

張邦昌出使金營回來后,被眾臣推為偽楚國主,他不敢奪懾國柄,金人一退便哭嚎著跑進瑤華宮,將自己的處境和無奈向自己哭訴一通。

張邦昌平日里謹小慎微,突遭此事,也是硬著脖子頂上。

他不敢登紫宸殿大寶,只在文德殿偏殿的角落里擺了張案幾面朝西方,臨時理政,所批奏折也不敢用天子威儀,僅稱“手書”。

有朝官前來議事,他從不稱“朕”,而是自稱“予”。

凡此種種,均能窺出張邦昌果為形勢所迫而已。

如今局勢初定,正是牽一發動全身之時,孟太后不能拉一批打一批,只能兩頭安慰。

垂拱殿之議,草草收場。

朝臣散去后,孟太后留下了李綱與張邦昌。

“二位卿家,金人派使者高慶裔來訪,送來一道任命宣頭,哀家先給二位過下目。”

孟太后揮揮手,身邊女官抽出一卷羊皮卷軸,繞過流蘇簾,遞給張邦昌。

張邦昌沒有接,女官又將卷軸遞給了李綱。

李綱躬身接過卷軸,湊近張邦昌,展開與他一起查看。

卷軸里夾著一張鎏金絲制帛書,上面是女真文字,夾雜期間出現了“沈放”,“節鎮南京路西京路”等漢文字樣。

“女官人,這是何物?”

女官應道:“二位宰執,這是一道金國皇帝的任命書,任命沈太尉為河東河北節度使,總理錢谷、人丁、軍政大權。”

張邦昌驚詫道:“這,怎么回事?”

李綱倒沒有張邦昌這般驚訝。

金人怎么可能任命沈放為節度使?

就算金人真有這等誠意,沈放也決然不會接受的。

可是……

李綱想到此處,震驚的問:“太后,這文書的事可有其他人知曉?沈放本人可知此事?”

流蘇簾后,孟太后有些急促道:“金人使者大行其道,怎會沒人知曉,只是任命書內容卻暫未公布于群臣,召你二人正是為了先擬定對策。”

“金使者放下話來,若我……大宋朝廷或者沈太尉拒不接受,須致戰爭。”

孟太后隱去了高慶裔的原話,金人送來任命書致的可不是大宋,而是大楚。

高慶裔作為赴宋常使,行事向來高調,哪怕是這次西軍將兩路金軍都拖在井陘道兩端苦戰,他依然態度倨傲。

孟太后雖素來沉穩,收到金人通牒式的通報,依然惴惴不安。

李綱掃了一眼張邦昌,張邦昌眉頭緊鎖,不知道在想什么。

“太后,這不過是金人離間西軍的伎倆罷了。”

李綱分析道:“太后垂鑒,真定西軍剛剛在井陘道兩頭鏖戰旬月,殺敵無數。金人拿西軍沒有辦法,卻想借我大宋政局紊亂之機,栽贓陷害沈太尉。”

“西軍始終未停止對金作戰,就在臣南下京師之前,西軍仍在發兵攻打河間府。”

“臣以為,朝廷當斷然揭穿女真人的陰謀,將西軍的忠誠勇毅詔告天下,激發天下軍民同仇敵愾之氣。”

李綱的中氣充沛,語氣剛阿,聽得孟太后心潮起伏。

可張邦昌卻突然答了腔。

“太后,朝廷若是力挺西軍,康王那邊如何交代?”

李綱聽了張邦昌的話,心中火起,冷冷道:“張太宰,康王與信王兄弟隙于墻,本沒任何糾葛,是有心人故意放大了說。”

“若如張太宰所慮,西軍是不是該解散了?沈太尉是不是該捉回京城治罪?”

張邦昌連忙搖頭,道:“李少宰誤會我的意思了。”

張邦昌朝流蘇簾拱手道:“太后,臣以為此事可召集群臣共議。所謂‘兼聽則明,偏信則暗’,群策群力才能篤定抗金方略。”

李綱暗笑,從這廝嘴里聽到抗金方略數字,卻是諷刺啊!

透過絲制流蘇簾,孟太后點點頭:“哀家也有此念,畢竟事關大宋國祚,袒護任何人都可致災難啊!”

“太后,”李綱激動道,“臣以為萬萬不可交由大臣討論,只要將這份文書公布開了,哪怕沈太尉沒任何反念,也要逼得他另做考慮。郭藥師之禍,殷鑒不遠啊。”

張邦昌躬著身應道:“常勝軍那是遼人,養不熟的過家狗而已,李少宰將沈太尉與郭藥師相提并論,是否有什么顧慮?”

李綱臉色瞬間沒那么好了。

他確實有顧慮。

沈放已放話,若是朝廷一意孤行立康王,他將放任金軍南下。

以李綱對沈放的了解和他過往的作風,他真敢這么干。

李綱是完全明白沈放的出發點,可是自己若是將沈放的話吐出哪怕半句,必然招來鋪天蓋地的非議。

沈放雖然一腔熱血,可他不懂政治,更不懂得揣摩官家的心思。

李綱歸來不足一日,還未來得及拜訪朝中幸存的大臣,可垂拱殿朝議,揭開了汴京潛伏著的戾氣與悲哀。

李綱曾經也是耿直如沈放,可最后招致朝臣與天子一致的抵制后,他算看明白了一些事。

康王,或者孟太后心思是一致的,那就是盡量避免繼續引發戰爭,哪怕是賠上河北河東廣袤的國土,再加上巨額的歲幣,也在所不惜。

李綱才匆匆趕至汴京,他甚至還沒想好,沈放的威脅該不該跟孟太后稟報。

在汴京這種輿論場里,任何風吹草動都可能引發巨大的聲討。

剎那間,李綱感覺到了孤獨與煩躁。

李綱心中惱怒又顧慮重重,只好將矛頭指向了張邦昌。

“張太宰,下官是有顧慮。下官顧慮的是,下次金軍攻至汴京城時,大宋還有多少籌碼與金人交換平安。”

張邦昌愕然,無言以對。

孟太后同樣驚詫莫名。

從垂拱殿出來,李綱擺脫了無盡的憂慮,以腳程快速向大相國寺奔去。

宗澤暫時駐扎在大相國寺內。

或許,當下能夠助沈放,同時替大宋消弭這次危機的人,唯有宗汝霖了。

出了宣德門,黃昏下的御街已完全失去了昨日的繁華。

御街最北邊的景靈東宮和西宮紅色的宮墻已損毀,宮內高大氣派的殿宇化為灰燼。

秘書省和太常寺同樣沒逃過厄運,巍峨的重檐大殿早已被大火燒坍塌,只剩幾道暗紅色的磚墻突兀的矗立在街道邊。

往日車馬水龍,熱鬧非凡的大街兩側,巨商大賈開設的金銀鋪、酒樓等建筑,都成了廢墟。

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都人在廢墟里晃動,不時傳來尖厲的嚎叫聲,刺破這座灰色的大城。

自己錯過了第二次圍城保衛戰,不足一年的光景,大宋數代人建立起來的都城已面目全非了。

宗汝霖是整個大宋除了沈放之外最堅定的主戰派。

可是,他卻也是康王大元帥府的副元帥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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