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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1章 危局

城內零星戰斗依舊。

田師中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快速跟上了沈放與韓世忠的步伐,笑容滿面的開啟了唐僧模式。

“沈太尉,此戰真叫人大開眼界,上萬名金軍兩個時辰不到便敗下陣來,都是沈太尉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功。”

“如今信德府已下,內丘縣之敵已潰敗,西軍當乘勝追擊,劍指南和,定能煮酒奏捷。”

“初時,康王殿下感念蒼生不易,窮兵黷武,致生靈涂炭,絕非圣賢所為,今思山河沉陷,痛定思痛,已發十萬大軍北上,與沈太尉一起抗金。”

“師中能與西軍將士同生共死,浴血沙場著實令人振奮。康王殿下已受王命統領天下兵馬,若得捷報召告天下……”

田師中雖喋喋不休,可腳步并不慢,生怕不能第一眼瞧見城內境況。

他冠冕堂皇之詞背后綿里藏針,試圖引導沈放進入他的思維。

田師中還不知賈平已泄密,還當沈放是在爭功而已。

為了打動韓世忠,沈放剛剛才與他推心置腹交談一番。

現在倒好,畫風一變,馬上出來個滿身窟窿眼的田師中,沈放能有什么好心情。

沈放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話,并未戳破田師中吐出來的泡泡,由著他滔滔不絕還能發現些端倪呢。

內丘縣是個小城池,周圍不過二三里,城內濃煙滾滾,血跡斑斑的尸體橫陳于道,從衣著看,很多都是宮里人。

伍有才見沈放與田師中、韓世忠在一起,大喇喇走來,一邊走一邊大罵。

“頭兒,這幫狗娘養的屠了城,本來還想救幾個宗室子弟,現在看來沒戲了。”

田師中見了滿地尸體,連忙小跑著上去翻看。

趁著這個當口,伍有才附在沈放耳邊,快速的嘀咕:“頭兒,真他娘的有漏網之魚,我干脆見了活的男人全殺了。”

沈放瞟了一眼韓世忠,見他也快步入城,應道:“動手時,馬忠的兵入城沒有?”

“沒!都讓范二引著追擊殘兵去了。”

沈放點點頭:“那有活著的女人沒有?絕不能讓田師中接觸任何活著的人質。”

伍有才臉色黯淡:“除了路上見著的尸體,其他女人都被金人推入火里燒了。”

沈放聽了,猛然提高嗓門:“伍閻王,令踏白士、破虜士全部出城,將城外的潰兵殺絕!”

沈放的門調驚動了田師中,田師中馬上跑了回來,驚疑不定道:“沈太尉,發生什么事了?”

沈放一臉蒙霜,指著濃煙滾滾的煙柱:“田都統制,你自己去那兒瞧瞧吧。”

田師中早就想深入城內探查,聽了也不應答,翻身上馬朝那柱濃煙飛馳。

支開了田師中,沈放才問:“可還有其他發現?”

“有十大車的金銀,還有堆成山的緞子、宮廷法器、皇帝車駕,剛殺進來時已被點燃,被將士們撲救了下來。”

“嗯,這些都可以給田師中看,大不了分他一些。”

伍有才納悶道:“這都是將士們用性命換來的,為啥要分他?”

“財不可獨吞。再說了,他只要伸了手,日后康王找咱們麻煩,也有詞措不是?”

“康王算個逑,惹惱了老子連他一起殺了。”

沈放抬手制止道:“怎么說他還姓趙。咱們這頭扛住了金人,他那邊抓緊收攏軍隊和土地。找他算賬還長著呢。”

伍有才黯然失色:“頭兒,下一步該如何應對?繼續強攻南和縣么?”

沈放搖搖頭:“我想明白了一個道理,只要天下還有趙家人,不在乎多一個少一個,抓在金人手里也好,省得康王沒了對手。”

“這是為何?不是說好了要將趙氏一族殺光么?”

“殺光固然是好事,殺不動了還是要先自保。”

“頭兒,你為何氣餒了?”

“不是氣餒,伸張要有度,人至剛則易折,西軍不能繼續打硬仗了。就在攻城之初,斥候大隊傳來消息,郭藥師攻打真定城了。”

“啊?”伍有才猛然握緊拳頭。

“不單只郭藥師,完顏阇母也殺入了稿城,稿城現在只有劉翊、董才以及你媳婦兒那些朱家子弟鎮守。”

“那,真定城里那尊菩薩呢?跑了沒有?”

沈放搖搖頭:“沒跑,傅教頭和五馬山的義軍已進入城中。”

伍有才心中焦急,口中喃喃自語著:“直娘賊,這下難應對了。這邊軍隊傷亡巨大,再跟完顏阇母和郭藥師打,怕人手不夠了。”

沈放霍然站起,道:“你也出城,將外面的殘敵掃空后,召集諸將速速回城商議對策!”

留給西軍反應的時間不多了。

金軍已成三面夾擊之勢,另外還有黃潛善那支大元帥府軍正虎視眈眈。

沈放這次將絕大部分軍力放在了河北這一路,西軍十五支軍隊有十一支都調了過來圍殲斡離不。

這樣一來,算上傅彪的祝峰山新兵營和孫杰的輜重隊,兵力超過七萬人。

曹弘的天威軍留在了元氏,陳龍的歸德軍暫守欒城,這兩支軍隊兵力達一萬人。

劉翊龍衛軍和傅彪的訓練營新兵又去了一萬人。

真正南下作戰的背嵬軍、龍脊軍、踏白軍、虎衛軍、順州軍、破虜軍、克敵軍、鎮海軍一共八支軍隊其實兵力不足四萬人。

這八支軍隊里,踏白軍傷亡最重,殺敵也最多。

李子云這個拼命三郎屢教不改,真的霍霍完了踏白軍。

曹弘的虎衛軍押送物資、牛羊和人質時遭受了內丘縣之敵襲擊,也損失慘重。

而其他的軍隊屢屢大戰,戰斗減員自不用說,同樣讓人揪心啊!

沈放摳著手指算賬,愁容滿面,不覺田師中悄悄的又跑回來了。

“沈太尉,樞密孫傅和都尉曹晟死于城中了。”

田師中的話,沈放本不入耳,聽到曹晟這名字,猛然想起另一人,問道:“可發現秦檜的尸體?”

田師中滿臉陰沉,搖頭道:“沒發現,那堆大火是天子儀仗和宮廷珍寶點燃的,大火里堆成山一般的尸體……真的慘吶!”

秦檜還是沒發現。

沈放有些懊惱,這個賊子怕不會跟著粘罕走山西吧。

“田都統制,恐怕咱們要分道揚鑣了。”

田師中驚詫:“為何?南和縣的金軍還沒殺盡,太尉不想報仇嗎?”

“報仇?報什么仇?”

“這……這城里堆積如山的尸體啊!狗韃子滅絕人性,奸淫婦女,慘殺百姓……”

沈放冷冷打斷:“黃潛善在干什么?他三萬大軍就在洛州南洛,是在等什么嗎?”

田師中一愣:“黃潛善?他怎么跑到洛州去了?”

“田都統制你也不知道啊?大元帥府軍就你與黃潛善入了河北,你們都不聯系嗎?”

“我……我真不知道啊,師中受宗副元帥之命入河北,根本就沒去過大名府。”

田師中發覺提了不該提的大名府,連忙扯開話題:“那太尉想去哪兒?”

“去茅廁。”

沈放懶得和他糾纏不清,丟下一句話扭頭就走了。

田師中沒有再追上去問話。

說真的,沈放就算背對著他,他也不敢抽刀偷襲。

西軍強大的威懾力擺在這兒,就算黃潛善那支大軍開過來,也不是西軍的對手。

田師中暗暗吐了口濁氣,回去他那支一直在觀摩的軍隊之中。

范二、馬忠、李子云等紛紛回城來,臉上掩飾不住的豪情滿懷。

“馬忠兄弟,要不你就留在我家頭兒身邊嘛!”

“范將軍,跟西軍打仗真他娘解氣。這一仗,老子在汴京受的氣都潑出去了。”

“這不就對了嘛,你跟著西軍,戰馬管夠,兵器管夠,軍餉管夠,仗任你打。”

范二咧嘴笑道:“你瞧瞧李郎君,踏白士打沒了,人也管夠,只要能打勝仗。”

李子云正郁悶著,給范二一家伙戳心窩窩上,不由大怒:“范鐵錘你個腌臜貨,你是想變著法子罵小爺我?”

“別呀!論打仗我除了伍閻王,就服你,一把大刀使得行啥來著?”

馬忠嘿嘿笑:“行云流水!”

“對對,那叫一個好看,不似我,一根鐵棒就那么幾下子。”

李子云感覺好受些,難得的贊了一回:“你別不知足,就那么兩棒,誰也吃不消。”

幾人見沈放筆挺的站在城門口,以為沈放在迎接,嘻嘻哈哈的下馬來。

“頭兒,你這是迎接咱仨?可不能空著手哇!”李子云笑嘻嘻。

沈放板著臉:“李子云,你想要什么獎賞?”

李子云觸了個霉頭,見沈放臉色不對勁,縮起脖子不敢應答。

倒是范二依然哈哈笑著道:“頭兒,馬忠兄弟愿意留下來,跟西軍一起干。我已經答應了他。”

沈放眼神一亮,臉色再也板不起來了。

“哦,歡迎!范二你與子云先回去喝口水,我與馬將軍談幾句話。”

馬忠從汴京來,或許能帶點意外的消息。

若是他肯入西軍,西軍又能添員虎將。

“如今馬將軍在汴京歸何人管轄?”

馬忠拱手道:“汴京城外亂糟糟的,我這種小小勤王軍沒人管。”

“哦,汴京城里頭的范瓊不讓你們入城?”

“末將就是從城里頭出來的,那個狗東西怕宗元帥取他性命,已擺開架勢,宗元帥不想同室操戈,正與張邦昌談判。”

沈放思考片刻,又問:“是宗元帥命你們北上還是康王之令?”

“這個末將也不清楚,田師中接了令出兵,末將手里一千弟兄沒吃食,準備散伙,實在沒辦法就隨了他。”

“馬將軍,軍情緊急,我也不繞彎了,實話實說吧,西軍現在看著威風,實際上實力已受損,不堪再戰。我準備退守井陘道,暫避鋒芒,你還愿意入西軍么?”

馬忠爽朗應道:“早就聽聞井陘道軍民一心,像那世外桃源。我馬忠雖沒什么本事,一顆心熱著,軍中弟兄我也告誡過,想吃白食不殺敵的趁早滾蛋。”

“好!我軍中正是缺兵短將之時,馬將軍肯助我,定不會教你失望。”

馬忠恭敬應道:“我與范指揮使有緣,能否將我編入龍脊軍?”

“能,日后馬將軍若是想自己獨立建一軍,我沈放同樣助你。”

“真的?”

“這還有假?”沈放笑道:“你跟范二他們多聊聊,就知道西軍是啥樣的軍隊了,走,隨我開會去?”

……

露天會場。

其實也就是一處大戶人家被燒禿頂的院落,山石桌凳依舊在,主人卻已不知去向。

“該說的我都說了,你們有什么想法?”

眾將從酣暢淋漓的興奮中,一頭扎進冰窟窿。

西軍面臨的嚴峻現實令所有指揮官們徹底冷靜了下來。

尤其是黃勝、李乃雄等在山西艱苦卓絕的戰斗,諸將領還是第一次聽到,此前沈放為了不干擾河北這邊的作戰,一直沒公開消息。

山西那邊的總兵力不過二萬余人,卻主動出擊,抵抗著粘罕超過十萬的金軍。

諸將打過斡離不,打過粘罕,都很清楚金人國相粘罕的軍隊戰斗力更強。

在山西的戰斗西軍往往需要集結超過敵人數倍的兵力,充分利用有利地形和突襲,才能擊敗金人。

而在河北這端,西軍可以以同樣的兵力,甚至少于金軍的兵力擊敗對手。

“我們手里可用的兵在作戰計劃敲定后著手統計,西軍在河北的作戰預期已基本達成,是時候收縮防御了。”沈放再次強調。

大家心里其實都敞亮著,所謂的救出太上皇,不過是沈放提出來的政治口號罷了。

西軍主動南下的目的是搶奪錢財,同時逼迫金人繞道真定北上。

可戰事的發展超出了大家的判斷。

斡離不這支金軍似乎沒有發揮應有的戰力。

信王突然勾結康王牽制了西軍的行動。

而郭藥師意外發兵南下則從根本上威脅著西軍立足的根本。

現在就差臨門一腳,攻下南和縣,幾乎就能將金人東路軍打殘,徹底解除金國二太子對西軍的威脅了。

林良肱首先開口,道:“太尉,末將以為,就算退兵也不可一兵一卒不發,完全退走。可以留下一支軍隊威懾南和縣城,掩護大軍撤退。”

馬擴也同意這個觀點,道:“完顏阇母從翼州渡過黃河,如發現我軍撤離,從側翼攻擊,恐對我軍不利。”

伍有才也開口說道:“南方的金軍威懾還不足以打擊到咱們,我最擔心的是郭藥師攻下真定城,將土門關切斷,逼咱們在真定府平原與金人決戰。”

伍有才說的不無道理,郭藥師有多少常勝軍還不清楚,完顏阇母從河間府發兵也便捷。

被西軍打的滿腔怒火的金國二太子若尾隨而上,三年夾擊之勢可成。

金軍都擁有大量的騎兵,行動迅速,只要將西軍主力圍在真定平原決戰,除了真定城那座大城,其他的五座小城完全抵擋不了。

到了那時,唯一坐收漁利的只有康王趙構。

黃潛善不會蠢到此時發兵參與進來,只要金人將西軍消滅,信王也難逃厄運,信王不管被擒或被殺,這天底下,除了他康王,再也沒有趙氏宗族能繼承皇權了。

眾將越是深入討論,越覺得戰事兇險,不論如何用兵,西軍都不能全身而退。

甚至在真定城、稿城、欒城和元氏縣等地駐扎的諸軍,都已來不及救援了。

馬忠也參與了軍事會議,他為人耿直但是心并不粗。

見眾將反復辯論,馬忠突然開口道:“我聽范指揮使說過,西軍在綦村有一條運送鐵礦石的道可直入天威軍,為何不從那兒撤兵呢?”

沈放投來關切的眼神,自家這么多指揮使,都沒想到自己派廖宏駐扎綦村的苦心,倒給馬忠想到了。

沈放贊許的點點頭:“馬將軍的腦子好使,綦村那條礦道我已考慮過,但是黃潛善著實可惡,咱們要將他逼出來擋刀。”

“擋刀?”伍有才疑惑道,“都這個時候了他那熊貨敢發兵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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