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2章 團滅(二)
- 靖康之后,率岳飛拾山河
- 禿筆畫方圓
- 5285字
- 2025-04-05 20:01:11
重騎兵們才從明亮的城里沖出,視力驟降,不明所以紛紛墜馬。
待騎兵們從地上爬起,感覺身上鉆心的疼時,才發現那些小小的黑影,竟然是鋒利的鐵蒺藜。
這種變態的兵器是多少騎兵的噩夢啊!
“小心鐵蒺藜!”
“鐵蒺藜!”
摔下馬背的重騎兵紛紛大呼,提醒后續的騎兵。
可進攻的命令一旦下達,整個金軍上萬隊伍便沒法停止。
陣前數十倒下去的重騎兵再也沒能站起來,身后蜂擁而至的弓弩兵踏著他們的身體快速前沖,手里的弓弩朝著星星點點的火光猛射。
金軍一批又一批的倒下,身后的隊友心生畏懼,卻突破不了這道進攻的洪流,磕磕碰碰的向前猛沖。
數十丈開外,馬擴的破虜軍將士亦是苦不堪言。
金軍城頭勁弩從未停歇過,潮水般涌出來的弓弩兵又是不停勁射。
投石車陣地前箭矢亂飛,炮手們幾乎完不成擊發,同樣一批又一批的倒下。
軍使何鐵柱身上也插了兩支弩箭,但并不致命,見情勢危急,他奮力的獨自絞動著絞盤大呼:“上鐵蒺藜炮!快!都他娘的尿性起來,金賊殺出來一個都跑不掉!”
炮手們鼓起勇氣,紛紛跑回陣位,扛著麻絲纏繞的一鼓包鐵蒺藜,顧不上鋒利的尖刺,用身體頂上托盤。
“放!干他娘的狗韃子!”
炮手敲下扳機,沉重的炮桿吱呀作響,將一鼓包的鐵蒺藜投向城去。
鐵蒺藜鼓包飛至半空,突破了麻絲的束縛,像流星火雨般灑向密密匝匝的金軍洪流中。
金軍屢屢受挫,漸漸的怒焰沖頂,咆哮著向破虜軍陣地撲來。
黑暗中,龐大的金軍化為鋼鐵洪流,勢不可擋。
馬擴一身輕甲,手提長柄掉刀,在火光閃爍中矗立陣前,穩如磐石。
他武舉出身,父親馬政是登州兵馬鈐轄,祖輩皆武人。
論武功,他馬擴穩居西軍三甲,這等戰場,才是英雄豪杰馳騁的圣地。
正是意氣風發的少年郎,卻委屈的領了個赴金常使的武職,受盡了金人的奚落與恥笑,滿腔熱血無處發揮。
自從了沈放西軍,渾身抱負似火山噴發,酣暢淋漓,痛快飲酒,痛快殺敵。
此等幸事,才堪吾輩英雄所為也!
“破虜軍將士們,殺敵建功的時候到了!隨我殺敵,大宋脊梁,爾等可坦然受之!”
馬擴猛然擎起手中掉刀,刀鋒在火光中閃耀著迫人的鋒芒。
“殺!”
金軍前鋒已沖至跟前,馬擴暴喝一聲,手中掉刀化為殘影,一刀將沖在最前面的金軍磔為兩段。
一刀又一刀,馬擴矯健的身形與手中利刃幾乎化為一體,在亂糟糟的金軍叢中穿花引蝶,每一刀從不落空。
若說伍有才以氣勢取勝,范二以力量定乾坤,那馬擴則二者兼備,更多了一層扎實的武術功底,騰挪閃躍,總能恰到好處的將兵器送到敵人的要害之處,而自己飄逸灑脫,游刃有余。
轉眼間,馬擴已連斬十余人,深深的突入金軍隊伍中,將苦苦鏖戰留給了身后的破虜軍將士。
金軍本靠群體沖鋒,步騎混雜,絲毫沒有戰術陣勢,在馬擴這等一等一的武術高手面前,只有挨宰的份。
馬擴憑一己之力,扛下了大量的金軍,這等駭人的武藝,提振著破虜軍將士的士氣,同時如同一桶沸水,澆在金軍的頭頂上。
金軍本尚武好斗,見南人中有如此強大的對手,紛紛怒吼著奔向馬擴,欲斬他于陣前為快。
十幾把骨朵、彎刀、狼牙棒同時伸向馬擴,馬擴這等驕兒卻絲毫不懼,手中掉刀長削短擊,刀柄都能化為致命的鋒刃,瞬間破圍而出,留下三五具尸體。
真實戰場上并不是大屏幕上演繹那般宏大敘事,千軍萬馬齊奔騰,腳下比飛機場還干凈。
馬擴身邊躺著的尸體越來越多,圍攻他的金軍越來越艱難。
一個不穩,人被尸體絆倒,自己也成了馬擴刀下之魂。
偏偏馬擴腳踏死尸,猶如踩在花崗巖石上一般,身體穩穩當當,手上掉刀越來越凌厲,散發出死神氣息。
受馬擴之神勇鼓舞,破虜軍將士生硬的頂住了金軍潮水般的攻擊。
可是,破虜軍依然是險象環生,因為投石車啞火了,弩機也歇菜。缺乏長程兵器的威懾力,人數上的優劣漸漸浮現出來。
破虜軍傷亡加大,身體上的差距一口勇氣并不能補足。
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
馬擴已是渾身瀝血,身上的傷越來越多,力量消耗已達頂峰。
可是他不能退,也不敢退。
諸軍都在按計劃行事,若是他破虜軍的防區被金軍打開了缺口,全盤皆輸。
馬擴的掉刀依然兇狠,揮動之間敵人肢體動作上的畏懼清晰可辨。
突然,馬擴腦袋一個靈光閃過,猛然暴喝一聲:“大宋旋風將軍在此,金賊受死!”
長喝之后,馬擴腿下發力,拔地而起,喝一聲:“力劈華山!”
身前金軍尚未舉起刀抵擋,掉刀已斬入他肩膀,巨大的力道將他整個肩膀劈飛。
馬擴緊接著刀柄后拖,撞在身后追上來的金軍胸口,將他撞開,擰身斜切,將旁邊的金軍劈死,又一聲喝:“雙龍取水!”
時乘六龍!
屢霜冰至!
魚躍于淵!
飛龍在天……
馬擴每一聲喝,便有一個金軍倒于刀下。
旋風將軍果然威名貫耳,每揮一刀一個離奇古怪的名稱便從他口中吐出,仿佛天神附體,勇不可擋。
漸漸的,金軍竟然慢慢的退卻了。
馬擴喝止了破虜軍將士追擊金人。
金軍多的沒法數,以破虜軍這些兵力想剿滅之絕無可能,能守住防線已是萬幸。
沈放親臨信德府西城外,爬上指揮塔時,林良肱、陳達二將正俯視戰場,說著話。
“陳達,破虜軍傳來消息,北城的金軍突出了城外,不敢與馬指揮使夜戰,沿城外壕溝去了東門。”
“林指揮使,破虜軍傷亡不輕,天一亮威懾力解除的話,恐再難以鉗制金軍,還可能給金人打出一波反擊。”
“河間府的金軍已迫近真定府地界,靠傅總教頭與陳龍能否頂住完顏阇母?”
“河間府的金軍不敢大規模調動,大元帥府軍還在大名府窺視河東。頭兒不說了嗎,黃潛善遣田師中一軍北上了。”
“陳達,那些禁軍能頂事嗎?”
林良肱、陳達二人的對話,流露出絲絲焦慮。
沈放采取的“蛇吞象”戰略,似乎隨時都有被象猛踏一腳的危險。畢竟內丘縣、信德府、南和縣三城金軍有近十萬兵力,而西軍只有五萬兵力。
雖然此前多次反攻和伏擊,消耗了金軍不少兵力,可金人只要頂住了這次夜間攻勢,一旦天明,西軍所有努力均白費了。
沈放想到了后世志愿軍迫于無奈的“禮拜攻勢”。
西軍目前也神似于此。
西軍戰線拉得太長,補給消耗太多的人力。
若是信德府內金軍不亂,西軍數萬大軍將孤懸于野,不單消滅不了敵人,還將整支軍隊暴露在金軍面前。
正面對攻打野戰不是西軍首選,沈放也不愿意如此無謂的消耗實力。
沈宋傳回來最新的消息,完顏阇母大軍已分兩路,一路從河間府向真定進發,一路從翼州渡北道黃河向南,直趨信德府南和縣。
而北方郭藥師的軍隊現在還沒有消息。
若是郭藥師與完顏阇母合兵攻打真定府,自己這五萬軍隊將四面受敵,橋頭堡真定還要丟掉。
當然,這是西軍上下將士明面上所面對的處境。
林良肱見沈放登上了指揮塔,忙躬身拜道:“太尉,金人不接受談判,也沒有逃跑的跡象。下一步該怎么打?”
陳達亦擔憂道:“天一亮,內丘縣金軍馳援,我西軍將士兩面受敵,將功虧一簣啊。”
林良肱所說的談判,是指西軍在西城前線射入大量的告示喊話金軍,釋放太上皇,可停止攻城。
沈放不敢猜測有多少士兵能相信這種停戰條件,但是他確實這么做。
金軍將趙氏宗族綁在信德府北城坍塌的城墻內,他沒有派兵攻城。
沈放分別看了兩人一眼,笑道:“想不到斡離不這只碩鼠這么能憋嘛,放這么大的煙熏他都不出來。”
林良肱與陳達面面相覷,都什么時候了,沈放還有心思開玩笑?
“你們別擔心,楊三多弄了幾個大家伙過來。碩鼠不肯出洞,那就把他的洞掀了。”
“攻城雷?”林良肱與陳達幾乎異口同聲的問。
攻城雷,即王海當初炸塌壽陽縣城墻那種巨型震天雷。
西軍諸軍都有投雷手,經常要去乏驢嶺接受培訓,林良肱與陳達自然聽聞過攻城雷。
這不是西軍第一次使用巨型震天雷,雛形應該是陳龍陳虎兄弟在乏驢嶺炸浮橋。
此后經過武器都作院多次改進,攻城雷已成了體系化的火器。
一枚攻城雷配八至十二名身強體壯的工兵,士兵裝備鋼釬鐵鏟和鐵皮戰棚一架,戰棚可防矢石火油,能保護工兵和攻城雷。
“這次還是由王海負責爆破,你二人交代自己的士兵,隨時準備攻城,另外再強調一次,遇見人質,不可妄殺。”
林良肱疑惑的問:“若金軍將宗室綁在陣前呢?”
“不管用什么辦法,反正不能動刀子。”
陳達還想說什么,沈放已厲聲道:“執行軍令!離天亮不足兩個時辰,你想克敵軍給金人宰了么?”
半個時辰后,天地間響起三聲震天動地的爆炸聲,信德府西城墻在亂蹦的碎石泥屑中,轟然倒塌。
這次王海有充足的時間,完備的工具將攻城雷放入夯土墻最中間,完成了完美的三連爆。
斡離不在離城墻數百丈遠的信德府衙,依然不能避免波及。
最后一聲爆炸,將已支離破碎的城墻整個抬上了天空,大量的泥塊磚石將府衙的房頂擊穿,金軍士兵們都驚懼的抬頭望天,感受著天外飛石的壓迫感。
西軍其實早已控制住城門,完全可以通過城門殺入城中。
可是沈放一直不允許順州軍、克敵軍入城。
他在等待著契機,那個讓敵我雙方都焦慮的契機。
現在林良肱與陳達都感覺到了危機,那這個時代里絕無僅有的威力強大的攻城雷正好給攻城的西軍將士打了一劑興奮劑。
同時也給城內苦苦堅守的金軍一記強擊。
西城豁口處殺喊聲震天,蒙著布巾的西軍將士奮勇爭先沖入城中。
金軍已飽受毒煙球折磨,幾乎喪失了抵抗力,抵擋不了一刻鐘,留下一地尸首,任由西軍士兵追逐斬殺。
沈放隨著軍隊進入城內。
他任廂兵都頭時曾因盜捕之事到過信德府,甚至還抽空逛過那些逍遙窟,對城內街巷布局很是了解。
許延領著一隊甲士緊隨著沈放,直奔信德府衙。
沿途上,金軍不斷的從巷子里沖出,試圖截殺,可在許延等甲士面前堅持不了多久,悉數被擊殺。
信德府衙就在眼前。
可衙門內濃煙滾滾,被人放了一把火。
“許延,抓幾個懂漢語的金人問問話。”
沈放才吩咐完,衙門口奔出一個滿身塵土的女子。
女子見了沈放等人身上的衣甲,大哭著奔了上來。
“奴家是茂德帝姬,救救奴家!”
女子見沈放一身與眾不同的紅色系帶山文甲,一把抓住了沈放的手臂。
茂德帝姬?蔡京的兒媳?
沈放撒開茂德帝姬的手,后退一步,拱手拜道:“我是太尉沈放,統領西軍,帝姬為何獨自一人在此?乾龍太上皇呢?”
茂德帝姬聽了沈放的介紹,緊繃著的神經瞬間放松,身體不聽使喚的癱于地,眼淚如涌泉,一張沾滿黑煙和泥粉的臉糊滿了渾水。
沈放對許延揮揮手:“許指揮使,速帶兵入衙門搜查。”
待許延領著士兵沖入衙門,沈放才蹲下身子,輕輕托起茂德帝姬,安慰道:“帝姬,您現在安全了。告訴我太上皇去了何處。”
茂德帝姬本深居王府,對天下事知之甚少,可自汴京被圍后,北方國土上的軍情到處瘋傳。
傳得最多的正是眼前這個春風和煦的西軍統帥沈放。
茂德帝姬強撐著疲憊已極的身體,抽泣道:“奴家本也要被金人帶走的。剛才天上掉下大石,剛好將奴家的臥室砸爛,奴家躲在瓦礫里,金人搜不到便逃走了。”
沈放點點頭,又道:“太上皇現在何處,西軍此行,為的是救下被擄走的皇室,恢復我大宋江山。”
茂德帝姬感動得眼淚鼻涕一起下,伸手抹了一把臉,將一張俊俏的臉抹成了花貓。
“乾龍帝君與鄆王、秦王等都在神霄宮,奴家剛才聽金人元帥大怒,說什么‘四殿下不聽令,同樣要斬’,后又吩咐金將將我爹爹他們帶去東門。”
沈放霍然而起,對王小乙道:“從現在開始,你親自帶帝姬去綦村與廖宏匯合,她要少了一根頭發,你也不用活了。”
茂德帝姬被沈放突然的舉動嚇一跳,聽了沈放的話,頓時又安心了。
沈放快步進入煙火彌漫的衙門,正好見許延奔來。
“太尉,衙門內已無一人,撒落的金銀器皿倒是不少。”
“別管那些破銅爛鐵,走,叫上將士們隨我去東門。通知其他軍隊,向東門壓上去,不管什么人,遇抵抗殺無赦。”沈放說完,大步踏走。
東門附近聚集了大批的金軍,若是斡離不舍不下搶來的財寶與人丁,那金軍必然混亂,戰斗力大打折扣。
現在局勢已到了最為關鍵的一環,金軍不出城,西軍依然不能擊潰之,金軍不潰,趙佶無法尋出。
大隊士兵從信德府向東門狂奔,沿途火光熊熊,倒也省了不少事。
沿街遇見的金軍越來越多,沈放令許延等停止了前進。
許延哼哧哼哧喘著氣,大呼道:“為何不殺過去?”
“許延,打仗要動腦子。金軍在這片怕有上萬人之多,就你這千余將士,殺過去不喂了狗!”
“那……末將先命弟兄們把住這幾條街巷,不教金人反殺過來。”
沈放點點頭:“派人出去尋著林良肱、陳達,將命令擴散出去,將金軍圍在東門這片地方,等待命令一起動手。”
東門一帶已亂成一鍋粥。
斡離不騎在馬背上焦躁不安,軍隊如此之亂,要是南朝西軍追殺過來,軍隊隨時都可能崩潰。
初時,他還在為丟失了茂德帝姬大發雷霆,可現在的局面,女人還算什么東西。
數萬大軍,竟然給沈放一個偷營,攪得天翻地覆。
這口氣,無論如何都咽不下去。
漏屋偏逢連夜雨,耶律鐸從亂糟糟的騎兵隊里闖了過來,大呼:“殿下,情況不妙,前面街道上發現了追兵!”
斡離不臉色巨變:“有多少人馬?”
“都是步兵,應不足千人。奇怪的是,南朝士兵沒有殺過來,原地待著呢。”
斡離不回望一眼密密麻麻的騎兵,期間還有上百車繳獲的金銀綢緞,抓來的人質和工匠混雜期間,哪里還有作戰軍隊的樣子。
“傳令下去,主動進攻,發現南朝士兵,通通殺了。”斡離不大怒。
耶律鐸應答一聲,匆匆召集士兵去了。
剛才那些巨大的爆炸聲猶在耳邊,斡離不滿腦子都是烈火濃煙。
沈放若是將那些毒煙球、火神彈一股腦兒丟來,后果……
斡離不瞬間清醒。
恰巧,王納的身影出現在不遠處,斡離不大呼:“王納,王納!”
王納見斡離不,滿臉驚慌的跑來,同樣大呼:“殿下,快快命軍隊舍下財寶出城呀!亂成這樣西軍殺來就完了。”
斡離不大怒:“你給我閉嘴!”
斡離不猛然想起自己詞不達意,改口道:“你快出城,尋著四皇子,命他組織軍隊向南和縣靠攏,趙家太上皇不能落在沈放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