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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8章 手腕

李若水見程先這副模樣,不由大驚。

旬月之間,程先竟痩成一副骷髏模樣。

“沈放折磨你了?不給你吃飯嗎?”李若水問。

程先瞧著土窯洞最里面那個木頭籠子,滿臉畏懼的搖頭:“每天都給吃兩頓,一頓素一頓葷,可是他們把下官關在那個籠子里,吃喝拉撒都不讓出來。”

“一兩天還好,三天一過,下官全身骨頭都散架,死的心都有了。李府尹,下官每天聞著自己的金汁味,身子惡臭難聞,坐臥不得,整宿整宿不能入眠啊!”

“沈放不是李府尹你在官家面前保薦的嗎?快求求他,放了下官吧!”

程先反握著李若水的手臂,力氣之大,讓李若水有些吃痛。

李若水終于留意上了角落里那個黝黑的木籠子。半人高而已,站不直躺不順。

這個木籠子真有那么折磨人嗎?

“程祇侯,”李若水輕輕的搖著頭,眼神不停的向掛在墻上的蓑衣瞟去,“沈太尉他有他的難言之隱呀。”

“什么難言之隱,在官家面前,在信王殿下面前,他不過是一員邊將。下官可是官家身邊的人,他這么折騰下官,是不想活了!”

程先滿心想著解脫,并沒有覺察到李若水的眼神暗示。

“難不成他沈放有謀反的異心?北地的守官靠不住了。”

李若水極力安撫:“程祇侯,恰恰相反,沈太尉是北方抵抗金軍的中流砥柱,金軍連番進剿均被他殺退。你聽我說,他真有他的顧忌,他的懷疑。”

李若水不停的使著眼色,程先終于發覺了異常,順著李若水的眼光向墻上的蓑衣望去。

“李府尹,隔墻有耳?”程先嘴唇嗡動,聲音細若游絲。

李若水點點頭:“你要體諒沈太尉,你帶來的天子旨意讓真定城文武官員都起了疑心。”

“起疑?他們認為是下官撒謊?李府尹,這曲傳圣旨可是誅九族的重罪,借下官十個腦袋下官也不敢啊!”

李若水嚴肅的問:“那我問你,官家真的下過旨,令西軍截殺金軍,連在押的百官也不顧?”

“千真萬確,官家被金狗的暴行激怒了。李府尹,金狗禽獸不如,令一眾貴妃、婕妤、才人在酒宴上歌舞,喝多了當著官家的面……”

“別說了!”李若水打斷了程先,他能猜測出來金軍的禽獸行為。

妻室當面受辱這等事,放尋常人家也要令人發狂,何況天子之尊。

“程祇侯,官家真的斥責了康王的不臣之心么?”

“官家語氣倒沒那么尖銳,可是心里的失望下官瞧得出來。”

“程祇侯,你愚鈍呀!圣意怎能曲解,帝心在簡,經你的嘴巴說出來,真定文武就認定了康王的不臣之心啊。”

“李府尹,你是沒見過康王大元帥府的軍隊,哪里還有抵抗的決心。下官一路從黃河北上,除了宗澤還在抵抗,其他的人都在逃。”

“康王真不在軍中?”

“他怎么會在軍中,大元帥府的兵將皆傳,宗澤不聽話,被汪伯彥下了套,讓他假意勤王,號令康王在軍中親自坐鎮,其實是想讓宗汝霖送死,也好欺騙天下人,康王正冒死救援汴京。”

“其實下官經過開德府時就聽聞,康王已遁入山東梁山水泊,也有傳聞康王南下南京。”

李若水嚴肅斥道:“程祇侯,傳言不可當真,會壞了康王名節。”

“壞名節?官家對他寄予厚望,可是他做了什么?眼睜睜看著大宋都城被金人侮辱,自己聚集了北地數十萬將兵,棄社稷不顧自己潛逃了。”

“李府尹,你不知大元帥府兵的戾氣,他們聽聞下官還要北上,以為下官又是去燕山府乞求金人退兵,幾乎當場殺了下官。”

李若水臉沉了下來,問:“你是怎么逃出來的?金軍圍的那般緊,知道你的身份會放你走嗎?”

程先滿臉悲色:“下官是充了個苦役,幫著金狗撈河里那些女人的尸身,趁著下河的機會假裝溺水,在冰河里飄了十余里才逃脫出來。”

李若水滿眼噙淚:“程祇侯,老夫曲解你了。若是大宋軍民百官都如你這般用命,江山何至于此。”

程先也抹了一把淚,道:“下官這條賤命不算什么。正是因為歷盡艱辛逃出汴京,卻發現大元帥府竟然干著不齒的勾當,這才義憤填膺,怒斥那些不齒之徒。”

李若水內心稍寬,起碼蓑衣之后的沈放也聽到了,程先沒有通敵。

信王先授的出鎮圣旨,康王授天下兵馬大元帥旨在后。

若是康王真的不可指望,信王最終掌控西軍的話,依然能撐起大旗,保住大宋國祚。

陳遘告訴自己的情報顯然也有謬誤,康王真不在一線抵抗金軍,至于他躲去了哪里,現在還不得而知。

話已至此,接下來要做的是消除沈放的疑慮了。

沒有沈放的鼎力支持,他麾下的狼虎之師信王根本指揮不動。

此前經過曹曚父女的努力,將鎮守稿城的曹弘天威軍穩住了。

可是曹弘沒有沈放授命,他一人也不敢公開與整支西軍對抗。

曹曚雖然沒能帶來軍隊,可是他廣邀天下英豪,共同抗金,這其中就有老種手下舊將,河間府義軍首領張思麒,趙州忠義社首領趙邦杰。

若能將這些抵抗力量擰成一股繩,沖淡西軍在河北獨大的力量,或許能向沈放施壓。

李若水有些后悔當初竭力舉薦沈放統領西軍了。

此人雖然思慮周全,作戰悍勇,可是桀驁不馴,對朝廷不敬,隱然之中包藏禍心。

若是讓他繼續坐大勢力,恐成蠢國害民一大豸。

“李府尹,你想辦法救救下官,下官身為閤門祇侯,本應謹言慎行,斥責康王也是對大宋一片拳拳之心啊。”

程先見李若水不搭話,以為他擔心自己對康王不遜,不肯出手相助。

“程祇侯,你盡管放心好了,只要沒做背叛朝廷的事,老夫保你沒事。”

李若水還想暗示一番,土窯洞的木門卻被傅彪打開了。

“李公,請吧!別讓末將為難。”傅彪高大的身軀透過土窯洞外面射進來的強光,壓迫感十足。

李若水猛然想起一事。

沈放為何安排這樣特殊的審問?

沈放讓自己先與程先交談,他是想在談話中發覺些什么嗎?

還是他早已覺知曉信王懷著的使命?

傅彪不由分說,大手一把拽著李若水的胳膊,急道:“李公,沈太尉已到了土窯洞外,你再不出去他會殺了俺。”

說罷,傅彪粗魯的拉著李若水向外走,眼睛卻死死的盯著程先的臉面,兩眼陰鷲。

程先頓感汗毛倒豎,不顧一切的追上前去,欲抓住李若水,卻被傅彪輕描淡寫的一劃手臂,摔倒在地。

“李府尹,救我!救我!”程先抑制不住的大聲嚎叫。

程先才叫了兩聲,木門嘭的關閉了。

周圍漆黑一片,卻能聽到門外有對話聲。

“李公,事情沒弄明白之前,學生是不會放人的,你不必徒勞了。”

“國守,程祇侯是無辜之人,他沒有撒謊。”

“有沒撒謊學生自有辦法證實,沒人能騙的了我,李公請回……”

程先爬起,又徒然的一屁股坐回地上。

黑暗的空間和沈放的話疊加在一起,毛骨悚然的感覺沖破了大腦。

沈放的手段早已在汴京城內傳得神乎其神。

他膽大包天,殺監軍龔文忠,殺張孝純的兒子張灝,殺殿帥王宗楚的本家,沒有一次上報朝廷,斬了人奏都沒奏過。

他殺的金軍更多,孤身入敵營,殺敵三百全身而退,血戰金軍十余回,未嘗敗績。

程先感覺血氣上涌,突然“啪”的一口熱血吐了出來,神識漸漸的變得模糊不清了。

……

“稟太尉,程祇侯這是氣急攻心,無大礙,休息幾天就好了。”

“有勞方御醫了。傅教頭,你送送方御醫。”

“傅教頭請留步,下官可自行下山……”

程先迷迷糊糊中聽到有人在對話。

他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只感覺輕微的喘息聲從鼻孔像打鼓一般發出。

他仿佛有一整年沒有有睡過覺了。

往日在汴京城禁中皇城屬于自己的臥室里,他可以點著香薰,搖著蒲扇,躺在搖床上輕微晃動著入眠。

那時,只要他休息,身邊的隨從不敢發出一絲響動。

他可以非常享受的睡一整晚。

可是金軍渡過黃河之后,一切美好生活都被打破了。

被官家遣往北地后,夢魘一般的日日夜夜糾纏著他不放。

躺死人堆裝死,吃硬的像石頭一般的烙餅,睡破廟發霉的草堆,為了逃脫金軍的控制,大隆冬天里跳入浮著碎冰的汴河中,一飄就是十里。

沈放這個魔鬼,沒有動自己一根手指頭,卻把自己關的快發瘋。

“上使,你醒啦!”

程先剛剛睜開眼睛,耳邊便傳來沈放熟悉的嗓音。

程先頓感天旋地轉,又要再次暈厥時,人中位置卻被人狠狠的戳了一下,暈不成了。

程先顫顫巍巍的睜開眼,眼前不再是那間漆黑的土窯洞,而是一間充滿陽光,溫暖的木房。

“沈太尉,下官沒撒謊,真的不敢撒謊!”程先幾乎用哭腔在乞求。

沈放從床邊輕輕的站起,并未接著程先的話題。

“上使,你看今天的天氣多好。空氣中充滿了泥土的芬芳,有春天的味道。”

“唉,某該向你道聲歉,如此待你,有失待客之道。”沈放說的話春風和煦。

“但是,上使可知道,今天西軍能享受這等好風光,在北地獨樹一幟的享受著安寧,是死了好多人才換來的。”

“所以呢,某不管任何時候,聞著空氣,總感覺有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也許是某手里粘了太多血,那些敵人的血跡已滲入某的皮膚中,總也洗不掉。”

“殺的人多了,真的有些異樣,感覺生命就像螻蟻一般脆弱。今天還是活蹦亂跳,沒準明天就成了一堆腐肉。唉,人生無常呀!”

沈放像呢喃自語一般自顧自說,可是才剛剛醒來的程先卻聽的臉色煞白,呼吸局促。

沈放這是在警告自己,他若是想殺死自己,就像捏死一只螞蟻一般容易。

自從踏入北地后,自己想過一百種死法,可是沒有哪種死法有今天依然活著一般令人絕望。

不做虧心事不怕鬼敲門。

可是自己能選擇嗎?

“上使,某不想為難你,可是也絕對不容許任何人出賣西軍,你能聽懂嗎?”

沈放向程先望來,依然滿臉的春風和煦。

程先不敢與沈放對視,有不能扭開頭,有些飄忽的放大瞳孔,將包括沈放在內的所有景象收入眼中。

沈放突然呵呵笑道:“上使,你的眼中仿若無物,應是瞳孔放大了。哦,對了,你應該不知道何為‘瞳孔’。那某就說簡單些吧,就是說,你心虛了。”

“眼睛是不會騙人的,昨天你和李府尹說話時,某也在你眼中發現了瞳孔放大,就是你在說‘撒謊’二字的時候。”

“對了,你應該知道那件蓑衣后邊,某正在窺視吧。”沈放臉上的和煦之色漸漸凍結了,“某不單只窺視你,也在窺視李若水,任何人只要在某面前撒謊,都逃不過某這雙眼睛。”

沈放低下頭來,盯著程先的眼,說道:“現在某再問你一遍,經過開德府一帶時,你除了宗澤老將軍,還見過誰?”

程先呼吸變得急促起來,虛弱的身體似乎支撐不住沈放這種咄咄逼人的重壓,悄悄的癱至床板上。

“上使,欺君不欺君某管不著,欺了某的話,我沈放這里還有許多折騰人的法子,你想不想嘗試一番。”

程先心中翻江倒海,各種念頭在腦海中不停的閃爍。

他暗暗的咬緊牙關,嘴唇變的有些發白。

“上使,別緊張,不會死人的,只是比蹲那個禁閉難受一些而已。”

說著,沈放霍然站起,沉聲道:“傅教頭,你進來一下。”

程先灰飛魄散,大叫:“汪伯彥,我見過汪伯彥!”

傅彪聽到呼喊,踏進了木屋,沉重的腳步壓得木板“吱呀”作響。

“傅教頭,你先出去吧,上使選擇了配合。”

傅彪抱拳退了出去。

沈放這才坐回程先床邊,道:“李若水救不了你,康王和信王也救不了你,因為你在某手里。”

程先大口大口的喘著氣,努力的平復著失去控制的心緒。

“別怕,上使。既然你選擇合作,不管結果如何,你都算是我沈放的朋友了。對待朋友,對待自家兄弟,我沈放從來不含糊。要不你看我手下那么多猛將,他們為何服服帖帖的?”

程先終于下定決心了。

“沈太尉,下官實在是迫于無奈。是汪伯彥逼下官改了官家口諭。”

沈放點點頭,道:“是不是天子并沒有下攻擊令?”

程先極為錯愕,道:“太尉你為何知道?”

“嗯,別管我怎么知道的,天子原來的口諭是什么?”

“官家雖然身陷囫圇,可是思慮極廣。官家宣諭,若是平安見到信王,李府尹和太尉,命西軍想盡辦法將金軍截停,以軍隊逼迫金人談判。”

“哦,天子怎么知道西軍有能力迫使金軍停下腳步?”

“太尉,西軍所有的戰役官家都知曉,太尉你的能力超過了預期,也讓官家看到了希望,所以官家才命下官尋找機會脫身,前來宣諭。”

沈放哦了一聲,問:“那官家準備以什么為籌碼與金人談判?又是準備派誰與金軍元帥談判?”

程先猶豫了片刻,倒不是想隱瞞,而是怕說出口來激怒了沈放。

沈放看在眼里,安慰道:“上使莫慌,還有什么比天子下囚更糟糕之事,你據實說便是。”

程先小聲應道:“官家沒有定下談判預期,但是定下了底線。談判的底線是大宋可取消國號,尊大金國為上皇帝,同時解除天下禁軍,稅賦每年輸一半給金國。”

沈放聽了倒吸一口涼氣。

趙桓的求生欲真是夠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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