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陰沉，靄云壓頂。

眼看一場大雪又要飄落。

希尹獨自一人登上山頂，在他的面前，多塊不規則的山石壘切成的平臺上，擺著一尊多闊霍石女神像。

遠古天宮大戰時，天母阿布卡赫赫被騙入大雪山，無處覓食便吞下了雪山。

多闊霍女神在雪山巖石內修煉，她沖破了天母的吞噬，用火山熔巖融化了天母的身軀，天母的雙眼化成了日月，頭發散落大地成了森林，汗水滴在地上成了河流。

自此，天下生。

希尹對著多闊霍石女神像拜三次，踏進一步，再拜三次，再進一步。

直到貼近石女神跟前，希尹俯首貼地，伸出雙手，輕輕的碰觸石女神的雙足。

“天地已開，冰雪初融，冬去春即來。您忠實的仆人，神的隨從希尹，匍匐膝下，祈求您的恩賜，準許您的仆人……”

希尹口中念念有詞，聲音透過石塊枯草傳出，顯得含糊其辭。

他的身體配合著語速，有規律的輕微顫抖。

念完禱詞又是一長串晦澀難懂的古靺鞨語……

不遠處，猛安斡魯焦急的來回走動，冷風颼颼，他卻摘下暖氈帽，露出禿頭小扎辮。

谷神大王在與神溝通，在請求神的旨意。這個時候，有天大的事也不能打擾谷神。

“斡魯，焦慮只會令你言語失律，頭腦發熱。”希尹不知何時已站在身前。

斡魯見希尹終于做完儀式，彎腰行完禮，急道：“谷神大王，南朝軍隊從承天寨出發了，氣勢很強大，大金國的騎兵被擊敗了。”

希尹有些吃驚，但是很快又恢復了鎮定，問：“達賴有五千騎兵，能抵擋。”

“谷神大王，孟縣的西軍如果知道這個情報，他們會殺出城去，與承天寨的南朝軍隊匯合。”

“那就留一道城門讓他們出去，只要黃勝出了城，孟縣他休想再回去。”希尹眼中露出一絲火光。

“谷神大王，”斡魯小心問道，“你不覺得沈放會與孟縣、承天寨的軍隊一次發動進攻嗎？他們肯定有聯系，約定了一起行動。”

希尹點點頭：“石女神已經向我透露了沈放的行動，他會發起更大的攻勢，直到破陣而出。”

斡魯躬身：“那請求大王給我個機會，由我帶騎兵去將他的腦袋砍了下來。”

“不！斡魯，長生天已暗示，沈放的陽壽還很長，你殺不死他，我也殺不死他。”

“那，谷神大王，難道我們就放棄進攻，等著他來殺我們嗎？”

希尹望了望灰色的天空，嘆道：“天氣要變了，沈放比我們更怕下雪，他害怕了，自然會有舉動，只有他動了，我才能發現他的破綻，就好像我們放出鵠鷹，只有獵物在奔跑，在逃跑，才有機會捕捉它。”

“斡魯，沈放是個奇特的人，他與其他宋將不同。他能調動所有的人做同樣一件事，這才是他厲害的地方。”

斡魯虛心的點頭，表示認同。

“唉，”希尹又嘆氣道，“沈放注定會是大金國的魔障，拔離速曾經告訴我，他早已知道都勃極烈的意圖，甚至都勃極烈還沒想到宋國會如此孱弱，沒想到控制宋國的皇帝之前，他已斷言了宋皇帝的結局。”

“宋國的軍隊一直打敗仗，可是沈放統領下的宋國西軍卻一直在打勝仗，你不覺得奇怪嗎？”

斡魯的情緒也被完顏希尹感染了，有些泄氣道：“他可以直接指揮軍隊，不受南朝皇帝限制，而且他有擁護他的人民，他還有堅不可破的領地。”

希尹贊賞的點點頭，道：“長生天給了我機會當一個薩滿，如果宋國也有長生天，也會賜予沈放薩滿的榮譽。沈放很聰明，他打仗從來不和我們列陣對攻，他會放棄守不住的城池，也會拼盡全力守住必須守住的地方。”

希尹見斡魯依然不明白，又道：“你看見的是沈放派軍隊猛烈攻擊我們撒下鐵蒺藜的陣地，似乎在擔心他搶的糧食和馬匹被重新奪回去。可是你想過沒有，他在太原是以全勝的姿態撤退，而且帶著那么多糧食撤退，你覺得他的處境會很艱難嗎？”

斡魯搖搖頭。

“我占卜了一次，火神回應了我，可是沒有告訴我答案。我就想啊，火？他會用火干什么？他沒有城池可進攻，我們也不給他太多的機會。”

斡魯想了想，道：“火神透露的天機，會不會指火神彈？沈放一直以來就是靠著火神彈取得勝利的。拔離速大王還活著的時候，曾告訴孛吉，一定要破解他的火神彈威力才能擊敗他。而且他還有非常勇敢的騎兵，騎兵配合火神彈，才是他每戰必勝的法寶。”

希尹眼前一亮，道：“你是說火神暗示的正是沈放手里的火神彈？”

斡魯謙虛道：“我也不敢確定，但是馬上要下雪了，水克火，沈放就是有天大虎本事，也用不了火了。”

希尹眼神突然又變得黯淡了，他搖了搖頭。

“斡魯，你看到的是金國兩萬多雄兵掐住了沈放的脖子，令他不能回自己的領地，可是你仔細想一想，其實是我們在他的包圍之中。”

“我之前占了一卜，神告訴我，沈放心懷仁慈。可是，他的仁慈不應該是對金國士兵啊。對于宋人來說，金國士兵是入侵者，他的仁慈只對他的士兵和他的人民。”

斡魯想了想，道：“我也覺得奇怪，想那黃勝與我交戰，極為勇猛，幾乎不輸于大金國勇士，可是自從他退入孟縣后，幾乎沒有任何作為。他是不是在為接應沈放做準備？”

完顏希尹點點頭，道：“必然是為了沈放那支軍隊。他們打了快一年的仗，又收了那么多宋朝的人民，吃穿肯定出現了問題。現在把百井寨的馬匹和糧食都搬光了，進入那片黃土地之后卻一直沒有新的行動。”

斡魯握緊拳頭，道：“我知道啊，他就是想把那些糧食運回去，讓他的軍隊和百姓能捱過這個冬天。”

完顏希尹有些木然，緩緩的點頭：“希望如此吧，如果他不為糧食，你和我都會很危險了。”

斡魯驚訝：“大王是說，他在謀劃將我們這兩萬騎兵通通吃掉？”

“有什么好奇怪的，他為了百井寨的糧食，幾萬士兵在拔離速眼皮底下跑到了太原，還把銀術可打得沒還手之力呢。”

斡魯想了想，臉上露出了憤怒：“谷神大王，有我斡魯在，沈放的陰謀不會得逞的，天上的雄鷹折翅也是在天上，他一個地上跑的狼只有逃的份。”

“呵呵，斡魯，你別忘了，饑餓的狼為了生存，他會想盡辦法讓雄鷹的爪子抓到自己身上，然后露出牙齒。”

就在完顏希尹與斡魯討論沈放的時候，黃土地的邊沿上煙塵滾滾，上萬名騎兵整齊劃一的向金軍的陣地緩緩前行。

在騎兵之后，五丈高的投石車像一支支桅桿，在泥塵匯集成的河流里百舸爭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