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沈放會同李若水，備了些吃穿之禮，去曹氏祖宅參見信王。

時局動蕩，金山銀山不如肉鋪米缸。

知府李邈代為準備破殼精栗一石，野豬肉脯十斤，蘿卜干，腌菜各一壇，已是餐中珍品。

朱漆、獸環(huán)、鎏金泡釘，光是一扇楠木打造的三間一啟廣梁大門已昭示著這戶人家過往的榮耀。

轉(zhuǎn)過照壁，宅內(nèi)高檐大廳，幽廊抱柱，樓閣臺榭，真是移步換景，讓人大開眼界。

沈放土生土長的真定人，還是第一次踏進這真定第一宅院。

信王聽門吏報沈放到訪，誠惶誠恐的由后花園趕至會客廳。

“職下沈放參見信王殿下。”沈放見信王一副慌張失措模樣，心思有些復雜，還是按禮節(jié)躬身拜下。

趙榛才剛踏進廳來，見此連忙伸手去托起沈放，觸碰沈放的手竟隱然顫抖。

“沈卿家鞍馬勞頓，快些請坐。”

沈放也不客氣，先于趙榛坐在下首首座上。

趙榛雖然很不自在，但還是先開了口問：“沈卿家此次南下汴京，立下大功，本王本應賜賞于你的……”

沈放見趙榛話卡住了，笑著接口：“職下為的是大宋百姓，乃分內(nèi)之事，不敢討賞。”

信王門吏送上清茶，沈放喝了一口，打量起會客廳擺設(shè)起來。

李若水見年輕的趙榛一副局促模樣，眼巴巴的望著沈放，便開口道：“殿下，此次老臣與沈置制使下湯陰，有些見聞，在這里跟殿下匯報一二。”

李若水將汴京圍城情況，以及康王開大元帥府的事說了一遍。

趙榛危襟正坐，像認真聽課的學生一般。

“天下不太平，大宋國祉危傾，康王殿下已開大元帥府，招攬英豪，抵抗金軍。殿下理應早做打算，率領(lǐng)河北山西軍民抗金，不枉官家的一番苦心。”

趙榛見李若水如此說話，望著沈放，終于鼓起勇氣道：“征討上的事，本王須仰仗沈卿家，若是沈卿家需要本王做些什么，本王為著江山社稷計，敢不奉行。”

沈放似乎打量夠了，淡淡的說道：“實際情況是，康王已向西逃入大名府，往后還可能竄至京東西路的……東平縣什么的，勤王抗金？乃無稽之談。”

“而汴京方面，據(jù)我軍斥候大隊來報，外城已破。陛下親自出禁中，前往青城粘罕營中談判。”

“至于談些什么嘛，大概率是以黃河為界，黃河以北，”沈放指了指地下，“包括咱們現(xiàn)在屁股底下的土地，都歸金國。”

“小概率嘛，還不好判斷。或許金宋兩國爺孫相稱，或許賠償一大筆犒軍費，再把歲賜翻上幾翻。前提是朝廷得拿得出來這一大筆錢。”

沈放突然眼神犀利的望著趙榛：“總之，殿下現(xiàn)在出鎮(zhèn)的真定城，已成了金國的土地。也就是說，官家已把你這個弟弟，連同土地一起賣了。”

趙榛臉紅耳赤，道：“金人遲早要北返的，待諸事已定，陛下會做定奪。”

“等官家定奪？你趙桓皇兄已被質(zhì)押在金營。肅王現(xiàn)在還質(zhì)押在燕京，康王殿下現(xiàn)在屁股不敢稍坐，到處逃竄，他身后大批的金鐵騎時刻想殺了他，以絕后患。”

“而信王殿下你，暫時還算安全，因為金人還不知道你出鎮(zhèn)真定之事。但是紙包不住火，金軍遲早會知道的。”

此話一說，趙榛面色蒼白，望望沈放，又求助般望向李若水。

沈放似在打量這宏大氣派的會客廳，實則一直在關(guān)注趙榛的神情變化。

趙榛身上任何細微的變化都讓沈放看了個透。

沈放想在他身上發(fā)掘，哪怕是一絲絲有別于趙宋一脈的言語，或者神態(tài)主張什么的。

可是有些令人失望，目前為止，沈放在趙榛身上沒發(fā)掘出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李若水見沈放言辭犀利，把信王嚇得不輕，不敢應答，插話道：“當務之急，乃是做好真周邊防御，不教金人打了進來。另外……”

李若水頓了頓，望向趙榛：“另外所謂師出有名，康王殿下已豎起了天下兵馬大元帥的旗幟，沈放想招攬河北健兒，也要奉殿下你的鈞旨才行。雖然殿下的威望不如康王，但是沈置制使寸土不讓的做派更能贏得人心。”

“哈哈哈！李公你這話說到點子上了，我愛聽。”沈放突然大笑，嚇得趙榛一個激靈。

沈放一本正經(jīng)道：“殿下，職下本是軍中武將，賣力殺敵奉的是殿下你的鈞旨，掙的聲名也歸殿下所有。咱們扎根真定，總好過他康王四處逃竄不是？將來不管是面對天子還是黎明百姓，腰桿子都更硬不是？”

這次，趙榛沒從沈放身上看到放肆與威壓，還將自己稱為“咱們”與康王對比，顯然更令人舒服。

而沈放在天威軍摟著兩個佳人對軍民說話，也是這副表情。

顯然沈放是要與自己團結(jié)一致，守衛(wèi)真定，守衛(wèi)大宋。

趙榛心中大為感動，緊繃著的神經(jīng)也終于松懈下來，欣慰道：“沈卿家，你一片拳拳之心本王早已感觸到，征戍上的事，由你全權(quán)負責，可奉本王號令，召告天下。康王懦弱，本王可不能學他。”

沈放笑吟吟道：“有了殿下鈞旨，職下定當肝腦涂地，死而后已。”

李若水大為感動，這兩個令他頭疼不已的人終于話說到一塊兒去了。

“即是如此，”李若水笑道，“李知府準備了一些好菜，我與沈置制使就叨擾殿下了，在你府上吃頓飯再走，可好？”

李若水將嚴謹?shù)恼勗掁D(zhuǎn)至吃飯之上了，趙榛哪里還不曉得輕重，馬上笑容舒展道：“李府尹，你說這話就見外了。請你與沈置制使吃頓便飯那是……嗯，我義不容辭之事。”

趙榛不再別扭的拿腔拿調(diào)，同時也在討好的望向沈放。

沈放一拍大腿，摸了摸肚皮，笑道：“李公你不說，還真是呢，我肚子都餓扁了。”

趙榛見此大喜，揮手召來門吏，道：“沈置制使與李府尹今日留在本王這兒進餐，你們可要好好準備一番。”

門吏躬身應命去了。

門吏剛出門，會客廳外轉(zhuǎn)進來一男一女兩人。

那個年幼的男童望著沈放，開心道：“我認識你，你叫沈放，大名鼎鼎的旋風將軍。”

沈放望去，男孩虎頭虎腦，憨態(tài)可掬，女孩十來歲模樣，體態(tài)窈窕，面若桃花，端莊秀氣。

“這不是曹昉小侄么？”李若水假裝發(fā)現(xiàn)新大陸一般，望向男童。

曹昉奔奔跳跳的來到李若水跟前，親昵的伏在他大腿上，委屈道：“伯伯，子楓姐姐欺負我，說我三歲孩童，尿還管不好，還想當將軍。”

李若水一愣，哈哈的開心笑了起來。

沈放則笑吟吟望著曹昉，果然是曹家人，穿著紙尿片就想當將軍。

曹歆走到沈放跟前，輕輕一福，道：“奴家曹歆見過沈?qū)④姟！?

沈放注視一番，不由大震，太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