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陰縣衙門口。

本是雪融天，天氣奇冷，但總有不畏寒之人會出門。

這不，一大早衙門口就聚集了一群百姓，里外三層圍著一張告示議論紛紛。

“劉老哥，告示上邊寫著啥？”

“寫啥？寫著‘砍二狗子’腦袋！”

“砍我腦袋？為啥？”

“因為昨日里你見到金狗，尿褲子了。”

此話一說，眾人哄堂大笑。

“二狗子，別聽劉老剩瞎編，明明是寫著搶新娘。”

“搶新娘？誰搶？”

“西軍唄！”

“狗屁，你別誣陷人家西軍。張秀才，就你識字多，給大伙念念。”

圍觀之人吵吵嚷嚷，都看不明白告示寫的是什么，最后推舉出那個張秀才。

張秀才頗為得意，謙遜一番才清清嗓子，念了起來。

“征婚啟示。”

一句話才念完，周圍馬上有人疑惑：“啥叫征婚啟事？”

有人馬上應道：“搶婆娘唄！”

眾人哈哈大笑，打斷了張秀才的念詞。

“都閉嘴，給老子好好聽！”有人不滿，嚎一嗓子。

于是眾人又安靜下來。

“茲有大宋西軍背嵬士四百余人，英武不凡，克敵制勝，屢立戰功。”

張秀才見眾人都伸直了脖子，豎起了耳朵，頗為滿意，繼續念道：“男兒健勇，然亦血肉，不孝有三，無后為大。余為官長，長存此念，今向湯陰父老叩請，家中若有未出閣娘子，余當牽線，備下厚禮，促成佳緣。背嵬軍指揮使伍有才拜上。”

“這說的是啥，聽得似懂非懂的？”

張秀才嘆道：“人家伍將軍文武雙全，說的是他愿當紅娘，替手下士兵招媳婦。”

“俺聽說朱家朱瑤就被族長許配給了伍將軍。”

“朱瑤可是花一般模樣，美人襯英雄倒也是絕配……”

圍觀之人終于搞明白了，公開替背嵬士找媳婦，這可是千古奇談。

聽說過拋繡球招女婿的，就沒聽過貼榜找媳婦的奇事。

一個外鄉人神神秘秘說道：“大伙兒聽說沒有，康王就躲在咱相州，據我州衙友人透露，康王要在相州開天下兵馬大元帥府，招攬天下英豪，入京勤王呢。”

“昨兒個，相州兵不是見了金狗跑得比兔子還快嘛，狗屁的入京勤王。”有人不信，當場反駁。

外鄉人斬釘截鐵道：“我敢用腦袋擔保，確有其事，磁州宗老將軍和信德府梁知府已發兵赴會，相州城已在征兵征糧。”

“俺丈人就在相州，聽說確實開來了好多軍隊。”

“軍隊多有啥用，黃河邊上不更多山西撤下來的禁軍，見著金騎撒腿就跑。你看人家背嵬軍，打仗就得像他們一樣。”

“對啊，那天俺也在城頭親自瞅著，那叫一個威猛。”

見眾人議論紛紛，外鄉人又說：“我去過井陘道，你們知道咋個情景不？”

“咋個情景？”

外鄉人露出了欽佩的神情：“好家伙！西軍的士兵訓練，像豆腐塊一般齊整，令行禁止，前面就是斷崖也敢往前沖。”

“不摔死么？”有人疑惑。

外鄉人：“摔不死，那就是個土坡，但是士兵用命，卻是少見的。”

這次，大伙兒非但沒有嗤笑，反而神色沉重的議論起來。

“這天天打仗，見天都死人。相州被金人盯上，往后怕是不得安寧了。”

“你瞅著吧，金狗這次發現了康王的蹤跡，大軍馬上追來了。”

“俺也聽村里人說過，一伙全身鎧甲的金狗當面問過他康王的行蹤，怕是皇帝家的親戚都要被殺死。”

“湯陰縣怕是呆不了了，唉！能躲哪兒去？”有人嘆息道。

外鄉人連忙接話：“那你可以考慮一下去井陘道，曉得不。從北方逃出來的人，都奔井陘道去了。那兒兩頭都有西軍重兵把守，金狗打了數次，一次也沒討著便宜。”

有個穿著錦袍，員外模樣的人滿臉擔憂問：“這位郎君，西軍會不會借機侵奪民財？”

“侵奪民財？”外鄉人投來鄙夷的眼神，“你這次見井陘兵入湯陰城，見他們搶過誰沒有？”

錦衣男子搖頭。

“那不就得了，西軍不拿百姓一粒米，一寸布。旋風將軍你們聽過沒有？”

“聽過。”

“聽過，金人畏之如虎呢。”

眾人紛紛應答。

外鄉人接上了話：“我還聽過，在真定城，旋風將軍召喚火龍，將金狗燒得一個不剩？”

“真有這么神奇？”

“千真萬確，真定府上萬人都親眼瞅見的。”

眾人又吵吵嚷嚷，將話題引到旋風將軍沈放身上……

沈放壓了壓草笠，讓半張臉都藏在草笠下，慢慢的靠近圍觀人群。

“某便是旋風將軍沈放。”沈放突然插了一句。

沈放聲音不大，卻成功吸引了部分人注意。

“你就是沈放？”

眾人見沈放一身麻衣，斜抱刀鞘，一副游俠兒模樣，很是懷疑。

外鄉人見此，嗤笑道：“狗屁，旋風將軍每次出行，都有背嵬、游奕、踏白、歸德四大天王護佑，你一個跑江湖的，有病得治。”

眾人又是一番大笑。

沈放瞟了外鄉人一眼，默不作聲的走開了。

轉進一個小弄，外鄉人已追了上來。

“沈置制使，子云冒犯了。”外鄉人緊走幾步，攔在沈放身前拱手行禮。

這外鄉人竟然是李子云所扮，他夸西軍倒是嚴絲合縫，毫無違和感。

沈放微笑道：“你和你爹一個灶臺吃出來的，怎么就兩樣了？”

“回置制使話，我性子隨我舅。”

“哦，你舅，他必然也是個人才，把他請來助我。”

“我舅……在太原城，怕是回不來了。”

沈放一震，隨即撫慰道：“所以你爹你娘死活不讓你從軍？”

李子云傲然道：“由不得他們了，我現在已是個背嵬士。伍將軍答應我了，回頭進新兵營，通過了傅教頭的考核便加入背嵬軍。”

沈放搖搖頭：“不，你不能加入背嵬軍，還有更需要你的地方。”

李子云極其敏感，抗爭道：“是不是我爹又說什么啦？是不是想讓我坐在府衙里抄抄寫寫？”

沈放搖搖頭，道：“不是，背嵬軍有伍將軍在，你目前難有作為，他就是一座山，你超不過他。”

“我沒說要超過他，我就想跟他學本事。”

“學本事的地方多了，但是我沒時間給你慢慢學。”

李子云何等的聰慧，馬上聽出了意味來，兩眼放光：“置制使，是不是有大仗要打？”

“大仗？目前還沒有。但是我有一支軍隊缺個腦子好使的將領。你愿意去嗎？”

“什么軍隊？”

“你不是嚷嚷著我沈放有四大天王么？這次就準備給你當個副天王去。”

李子云大喜：“愿意！愿意！一百個愿意！小爺早就想統帥軍隊轟轟烈烈的干他金狗了。”

“好，”沈放滿意的笑了起來，“我四大王牌軍之踏白軍，需要一個副手，你可歸在范二指揮使麾下。”

“范二？”李子云疑惑。

范二的名頭確實沒有伍有才響亮，背嵬軍幾乎可以算是大宋第一支重甲騎兵，而且專啃硬骨頭，打大仗，聲名顯赫。

“你別小看這個范二將軍，他把完顏活女帳下第一勇士忽魯一拳打死了，連伍有才都沒這本事，你自己掂量掂量。”

能從沈放嘴里褒揚之人，必不會差。

李子云疑惑的問：“范將軍既然如此神勇，我去有何用？”

“嘿嘿，他范二武藝沒得挑，腦子卻沒有伍有才靈光，就一頭蠻牛。”

李子云恍然大悟：“子云明白了，置制使是希望踏白軍依兵法打仗。”

“沒錯！你爹也說了，你喜讀兵書。但是兵書是死的，人是活的，我希望你領著踏白軍用腦子打仗，別把我西軍骨血都霍霍完了，明白了吧？”

李子云極為興奮，應道：“我這就跟伍將軍辭行，今天就歸隊踏白軍。”

誰知沈放卻攔下了他，道：“伍有才那里不用你去辭行。他這個人我太清楚了，若是瞧上我沈放了，巴不得連我也抓去當他的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