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陰縣城外。

行軍帳篷如同水池里的水泡，密密匝匝的將城池包圍。

伍有才命人搬來方桌胡凳，直接在城樓靠垛口位置擺上了酒肉，大吃大喝起來。

“伍頭，胡海又來了。”

伍有才半瞇著眼，享受著冬日溫暖的陽光。

士兵來報，伍有才僅抬頭便能看見城外的情況。

果然，胡海又領著一眾軍士向城門口行來。

及近，伍有才舉起手中酒碗，哈哈笑道：“胡將軍，不上城頭來喝兩碗酒？”

胡海仰起頭，一臉鐵青：“伍有才，我勸你看清大勢，不要再負隅頑抗，不要再助紂為虐了。相州大軍一旦攻城，你將人頭不保?！?

伍有才臉色巨變，唾沫星子漫天飛。

“胡海你給老子聽好了，老子五百背嵬軍破孟縣三千金騎，真定城滋水邊全殲五千鐵騎，老子就是大開城門給你攻，你他娘的也沒這個膽子。”

“誰助紂為虐？這個紂又是誰？是信王殿下，還是領天子旨意的沈放？”

“你她娘的堵住了老子歸途，口口聲聲指責我西軍霸占湯陰縣，請你進城又沒卵子不敢進，到底為何？”

伍有才一頓絲滑小連招，學到了沈放的精髓，所謂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怕正是這個道理。

胡海被懟得啞口無言，偏偏胡海身負上命，不敢不來。

“要不這樣吧，我胡海留在城內為人質，你伍軍使跑一趟康王行營，自己跟殿下解釋去，如何？”

胡海硬著頭皮提了個對策。

“哈哈哈，這還算有點男兒樣。不過……你胡海算哪根蔥，連拍板的能耐都沒有。你告訴汪伯彥，讓他親自上來，估計還成?！?

胡海被損，禁不住怒目圓睜：“伍有才，你別給臉不要臉！”

可是胡海除了發個怒，其他什么也干不了。

手下廂兵反復數次隨他來簿城叫陣，早也摸清楚了套路，都摟著刀槍搓手頓腳，更顯暖和。

胡海叫來一名隨從，貼耳吩咐幾句，繼續干站在城下。

沒一會兒，一個圓領青袍，頭戴長翅幞頭的官員騎馬而來。

官員抱手行禮，對著城頭高聲唱道：“本官乃康王殿下帳前推官丁付美，愿入城與伍將軍交涉?！?

伍有才眼皮也不抬，吩咐士兵開城門。

城門洞開，丁付美猶豫片刻，策馬入城。

待丁付美登上城樓，伍有才不冷不熱的問：“能說上話不？”

“?。俊倍「睹酪粫r不明所以，片刻后領悟了，從袖筒內拿出一副精美的卷軸，遞給伍有才，道：“這是康王殿下吩咐下官，親手交給伍將軍的康王手札?！?

“我伍有才是個粗人，不識字，你念就是?！蔽橛胁爬^續喝他的酒，手也不伸一下。

丁付美倒是好涵養，并不惱怒，展開手札念了起來。

“孤王負命出使金營，暫駐相州。驚聞伍將軍侵城擾民，孤王感念將軍高義，且有勇冠三軍之才……”

伍有才不耐煩的打斷道：“文縐縐的聽不明了，你撿重要的說。你就說說看，康王殿下想做甚？”

丁付美微笑著止了話，瀏覽起手札。

伍有才則悄悄側目，瞄了一眼丁付美臉上神情。

“殿下的大意是，伍將軍本是國之棟梁。金軍亂國，國家正是需要驍勇善戰之士的時候，若將軍審時度勢歸附殿下，殿下定會不計前嫌，授將軍帳前副都統制，若背嵬軍將士愿同往，相應職銜賞賜有差。”

“然后呢，”伍有才瞇著眼問，“康王殿下欲帶我伍有才去何處？”

“當然還是繼續抗金征戰啊。”

“征，往哪兒征？入京勤王？”

“殿下是有收到朝廷旨意入京勤王?？墒悄壳氨Z草不足，正在招攬天下英豪，待時機成熟了，十萬勇士爭渡黃河也是必然的?！?

伍有才打個哈哈，道：“此前彥折質與李回手中禁軍不下十萬，金人晚上擂一通鼓便逃了個精光。你丁付美去黃河邊擂個鼓試試看，金軍會不會逃？”

丁付美不知伍有才這話是何意，問：“將軍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很清楚，等康王殿下聚攏十萬眾，黃花菜都涼了，金軍已攻入汴京城里，還哪里來的抗金？”

丁付美愣了愣，隨即應道：“軍事上的事，待將軍領了帳前都統制時，可申明殿下，自行主張，下官不懂行伍之事?！?

“那行，你就替我伍有才捎句話，說我伍有才一心報國，不念生死，不管投奔康王殿下還是留在信王殿下帳前，必然要發兵汴京勤王的。若是康王不允，我自想辦法渡河而去?！?

丁付美略顯尷尬，不知如何回應。

伍有才又道：“丁推官，你瞅瞅城外那些廂兵，這模樣是出征打仗的模樣么？你可知金軍一員全盔滿甲的騎兵沖擊力有多大？”

伍有才指著城樓上的門柱，道：“這么粗的圓木，給金軍一沖，必斷無疑。嘿嘿，打仗不是你們這些文官所能理解的。”

說著，伍有才將靠在一旁的鐵锏抓起，道：“此锏隨我出征數載，它上面沾滿了金軍的鮮血，長三尺有余，重二十斤，若想用它殺敵，你得先把它舞成風車。丁推官要不要抓來試試？”

伍有才伸展手臂，將鐵锏水平遞向丁付美。

一股濃重的血腥味自鐵锏上透出，锏身暗紅，似乎還有血跡附在上面。

丁付美咽喉吞吐，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連連擺手不敢接。

伍有才臉色頓變，嚴正道：“丁推官，你也看到了，康王殿下帳前文官武將都是這般模樣。我大開城門，他胡海不敢進，聞個血味你幾欲作嘔?！?

伍有才瞪大了眼，故意湊上前來：“就是我伍有才這等狠人，在金軍陣中也是九死一生才有命在你面前吃酒把話，敢問康王殿下，他拿什么抗金？”

至此，伍有才一張臉已如鐵塊一般冰冷，堅硬。

一時間，一股濃烈的煞氣自伍有才身上散發出來，這種煞氣因他手中粘了血，漠視生靈而更顯咄咄逼人。

丁付美瞧得心驚膽顫，不知伍有才想做什么，會做出什么。

“丁推官，我伍有才也不為難你，你的使命已達成?；厝ジ嬖V康王殿下，我伍有才此生就為打仗而來，若是要我當個縮頭烏龜四處躲藏，那殿下另請高明吧。請吧！”

伍有才一句“請吧”，等于下了逐客令。

丁付美一顆懸著的心落了地，嘆息一聲，拱手下樓去了。

待丁付美離去，伍有才才恢復本來神情。

看來康王收到了朝廷旨意，卻不敢入京勤王。

反觀頭兒，似乎情況不太妙。

若是這個卵蛋康王拿出皇帝老兒的詔書命令西軍，歸他康王節制，該如何是好？

伍有才神情凝重，向北方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