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說可能余老師去找我爸了，結果不管用？”

“那也不一定，劉健進看守所才兩三天，不可能這么快就出來。不過班主任要是真找了你爸，要出來也就這兩天了。”

“劉健他爸媽呢？”

“不知道，昨天出去就再也沒回我們寢室，大概住旅店了吧。”

兩人在草稿本上一問一答，不一會兒就寫了滿滿六七頁紙。佟智的字寫的又大又潦草，根本不像一個瘦小的人所能寫出來的。笑笑的字也很大，但是工工整整，像從楷書字帖上臨摹下來的，沒有女孩兒家的娟秀氣。

可以說促成這兩個人戀愛的因素中，彼此喜歡上對方的字是其中重要的一條。

笑笑一貫以為字如其人，字寫的小的人骨子里就帶著一股子小家子氣，有的人字寫的像坨泥，而這個人的長相居然也拖泥帶水的，神情猥瑣。

她覺得佟智外表雖然瘦弱，好像風一吹就要倒，但他的內心世界，或者說思想境界，卻是寬廣而高遠的，就像他的字，無拘無礙，遒勁非凡。

對于自己的字為什么會寫成這樣，笑笑卻無法解釋。她覺得自己其實是一個很敏感脆弱的人，事實上她給人的感覺也的確如此，但是她的字為什么會這么剛強？一勾一劃都有著寧折不彎的倔強。

笑笑后來就這個問題問過佟智，佟智說：“字如其人確實有一定道理，但是咱們一般人很難從中看出端倪。比如筆體硬的人可能不是因為他性格剛強，而是這個人做事情十分認真，或者他內心的表現(xiàn)欲很強烈。不同的性格可能會以同一種寫字的方式表現(xiàn)出來。再比如一個人寫字很浮皮潦草，咱們不能就此斷定他是一個思想膚淺的人，因為這也有可能是他行事馬虎，又或者是一種無所謂的生活態(tài)度的體現(xiàn)。從字形字體什么的來判斷人的性格也是一門高深的學問，所以才有筆跡專家這個職業(yè)。”

這個回答幾乎使笑笑對自己的世界觀有一種要覆滅的感覺。佟智總是比自己想的更客觀全面，好像他對這個世界的一切都洞若觀火。

相形之下，她覺得自己以前對人對事的看法都是那么的單純，似乎世界就是那么簡單，簡單到你一眼就能看穿。而事實上簡單的只是自己。

中午笑笑沒有回家，和佟智在校門斜對面的一家老字號招牌叫做金寶鼎的拉面館吃飯。

金寶鼎拉面館秋天剛新裝修完，加了十幾個小隔間，桌椅餐具都是紅黑兩色的，給人感覺既干凈又雅致。主要顧客是一高的學生。

因為一高現(xiàn)在只有高三一個年級還在上學，這拉面館的生意就立即冷淡了。笑笑和佟智挑了一個小隔間坐下，要了一大一小兩碗拉面。

兩個人雖然有過了摟抱甚至接吻的身體接觸，此時面對面坐在一起卻還是有些拘謹。枯坐了一會，佟智說：“我去夾點豆腐干和小咸菜，你要扒肉條嗎？”

笑笑微笑著搖了搖頭。

小隔間都是用兩米二高的木板圍起來的，上下相通，基本沒有什么隔音效果。佟智一走出去，笑笑緊繃的神經(jīng)就放了下來，耳朵也靈敏了，聽見隔壁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

男人話不多，但是聲音很渾厚，帶著那種成功的中年男人所特有的磁性。笑笑一聽之下，不覺嚇了一大跳：“怎么是爸爸？”

只聽那個男人說：“他就這么回去了？”

女人嘆了口氣，說：“是啊，我沒有辦法，只好來找你了。唉，我真是沒想到，十五年后，會以這種方式和你見面。”

男人沒有說話，似乎苦笑了一聲。

笑笑心中又驚又疑，爸爸怎么會來這種地方吃飯？而且還在我學校的旁邊？他是來監(jiān)視我的嗎？不對呀，我從來沒來過這里。

聽他們說話的意思，似乎是兩個久別重逢的——老朋友？

佟智端著兩只小吃碟進來了，看見笑笑臉色十分蒼白，忙說：“怎么了？不舒服？”

笑笑搖了搖頭，壓著嗓子說：“你去隔壁幫我看看這個男人穿的什么衣服，長什么樣。”

佟智面帶狐疑的轉身出去，過了一會，越發(fā)狐疑的走了回來，悄聲說：“穿著一件深藍色帶條紋的線衣，白襯衫，國字臉，大眼睛，鼻梁上好像有一道疤，四十來歲。”

笑笑面如土色，說：“我爸。”

佟智“啊”了一聲，過了一會，說：“看來苗老師找你爸幫忙了。”

“誰？”

“劉健媽。”

“那女的？”

“嗯。”

“啊？劉健媽媽竟然跟我爸……認識？”

兩個人頭對頭趴在桌子上耳語，使得端面進來的女服務員莫名其妙，心想：“說悄悄話也不用搞得這么神秘吧？現(xiàn)在的小情人真是越來越有情調了。”

她用那種過來人的表情瞅著兩人嘻嘻笑，把兩只碗輕輕擱在桌上。

佟智和笑笑被服務員笑的全都紅了臉，兩人只顧著壓低聲說話，不知不覺都快把嘴貼在了對方的耳朵上了。

隔壁男女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只聽笑笑爸爸說：“這些年，他怎么變成了這樣？”

苗老師冷笑了一聲，說：“他本來就是個這種人，只不過以前一直藏著掖著，結了婚就把狼尾巴露了出來。開始還只是粗聲呵斥，漸漸就對我動起手來，還跟他一個、一個遠房嫂子……唉，三天兩頭就往那寡婦家里跑。”

笑笑爸爸也不由嘆了口氣，說：“是我對不起你……他對自己的兒子怎么也這樣無情？”

“他嫌兒子不是親生的，生下來的時候就要弄死，要不是我苦苦哀求……嗚嗚……嗚嗚……”

苗老師說著就嗚嗚咽咽哭了起來，雖然她哭的很小聲，可是這種壓制著的嗚咽更讓人聽了難受。

笑笑和佟智面面相覷，原來劉健有這么悲慘的身世，怪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