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颎的成就,在后世被嚴重低估。
之所以如此,和他后來投靠官宦不無關系。
投靠宦官,在這個時代,屬于立場嚴重錯誤,廣為詬病,名聲自然大受影響。
但以戰場成就而論,段颎不遜古往今來任何一個名將!
其實,在劉協看來,投靠宦官也沒什么。
誰讓桓帝時期,桓帝讓宦官把持朝政呢?
再說,那些世家就是好人了?
未必比宦官好!
上梁不正下梁歪,皇帝帶頭不務正業,還指望底下的朝臣一心為公?
同為劉氏子孫,對桓帝劉志,劉協是很看不上的。
畢竟,沒有他和靈帝二朝,自己能落到現在這種田地?
說遠了。
“朕聞,紀明公用兵出神入化,先生乃涼州姑臧人,想必知之甚深,可否為朕敘述一二?”
劉協拱手請道。
“額!”
賈詡詫異的看著劉協,問道:
“陛下對兵法感興趣?”
“確實有些興趣!”
劉協微笑道。
他當然不會說,自己曾看過孫子兵法和三十六計等古代兵書。
也不會說,自己腦袋里裝了無數古代戰爭例子。
謙虛嘛!
這個時代的做人準則,劉協懂!
“容詡敘述一二!”
看了看劉協,不知為何,賈詡覺的,自己有點看不懂這個少年天子,疑惑之余,點了點頭,說道:
“紀明公身經百戰,從未有一敗,在詡看來,古來名將,鮮有可比者!”
賈詡嘆道:
“紀明公用兵,正如《孫子兵法》所言‘故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是也!”
“逢戰必身先士卒,敗敵迅速之余,追擊更甚,迅疾如狂風,侵略如烈火!”
“就是……!”
說到這里,賈詡猶豫了一下,看了眼劉協,繼續說道:
“就是殺性太大,比如,平羌亂之戰時,追擊途中從不留俘虜,無論投降與否,盡皆當場斬殺,除非已取得決定性勝利!”
“先生說笑了!”
聽到這里,劉協笑道:
“紀明公出戰,多數時候都是以少勝多,一場戰斗下來,俘虜往往多過本部兵馬,戰局未定時,怎能分散兵力看守俘虜?”
“何況,羌胡畏威不畏德,百年來,無數次降了又叛,再降再叛,毫無信義可言!”
“當時,紀明公長途遠征,深入北地,可謂孤軍,豈能給自己留下這等后患?”
“朕以為,段公此舉,合情合理!”
聞言,賈詡露出一抹微笑,拱手說道:
“陛下明見,詡佩服!”
“先生客氣了!”
劉協笑瞇瞇的拱手回禮道。
心里卻十分不屑。
“這貨,又擱這試探朕!”
所謂‘慈不掌兵’,段颎在追擊戰中的行為,他不信賈詡不懂,更不信他會不理解。
賈詡是個心慈手軟的人?
笑話!
心慈手軟的人,會得到‘毒士’綽號?
之所以在劉協面前做此態,無他,試探耳!
試探他的軍事能力,試探他的見識,試探他的性格!
對此,劉協只能說,和聰明人說話,真特么的累。
尤其二人心不在一處,各有所思,各有目的的情況下。
更累!
心眼必須多一點。
不然,被賣了還要給人家數錢!
“段公百戰百勝,用兵之道,怕不止如此吧!”
稍許,劉協繼續問道。
“的確不止!”
賈詡點頭,說道:
“段公用兵,不僅‘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更深蘊奇正相合之道!”
賈詡手撫頜下清須,緩緩說道:
“昔日,段公于凡亭山擊潰叛逆羌人,羌軍潰散,聚集于射虎谷,分兵把守各谷上下門,欲長期頑抗!”
“段公為了一舉消滅所有羌軍,不令其繼續逃散,一方面,派人在西縣結木為柵,布下四十里防御陣線!”
“另一方面,夜間派人上山,離羌人一里許構筑陣地,待羌人發現不對時,已來不及!”
“最終,一戰而定!”
說到這里,賈詡嘆道:
“自來用兵之道,不外乎奇正相輔,所謂‘奇出于正,無正不能出奇’!”
“西縣結四十里木柵,乃堂堂軍陣,兵家正道也,夜間上山,構建近距離陣地,為兵家奇道也!”
“此戰,段公將奇正之道運用至出神入化的地步,令人欽佩!”
劉協點頭。
奇謀妙計或陰謀詭計,不能獨立!
必須建立在正面戰場基礎上。
這才是真正的用兵之道。
所謂出個計策,就能滅掉敵人大軍,只是個笑話。
這就是‘奇出于正,無正不能出奇’!
‘正’為主,‘奇’為輔!
古代戰爭,大軍對峙,只要雙方兵力不是過于懸殊,就不會輕易決出勝負。
因為,正面對決,才是戰場的主要旋律!
‘奇’發揮作用的地方,都是敵人出現了破綻。
如果不出破綻,就不可能敗!
比如長平之戰。
當年,秦軍在白起的統領下,攻勢銳不可當,趙軍連戰不利,占據劣勢。
無奈之下,趙軍拒長平固守。
趙軍主將廉頗,精明老練,即使是白起,也找不到半點破綻。
即無‘奇’可用!
所以,哪怕秦軍占據優勢,也不能打敗趙軍。
后面的趙括就簡單了。
無他,強行使用‘妙計’,導致自身露出破綻,被白起將計就計了。
這些,劉協懂。
但今晚,他不打算和賈詡說這些。
和這個中年油膩男,遠未到坦誠相見的時候。
“段公用兵出神入化,堪稱一代兵法大家!”
看著賈詡,劉協微笑問道:
“只是,段公老年,為何會服鴆自殺呢?”
“這……!”
賈詡一愣,看向劉協,目中猜疑不定,半晌才說道:
“段公接替太尉之位時,上天降罪,出現天狗食日之相,因而下獄,又受到內侍王甫一事牽連,被詰問責斥,終畏懼而服鴆自殺!”
“呵呵!”
劉協笑道:
“這話,先生信嗎?”
“所謂天狗食日乃上天降罪一說,何等無稽?豈能讓堂堂三公之首的太尉下獄?”
“王甫不過一外派內侍,牽連能有多大?讓當朝太尉服鴆自殺?”
盯著賈詡,劉協面色不變,心里冷笑連連。
賈詡說的,正是歷史記載的段颎死因,也是朝廷認可的理由。
但隨便想一下,就知道中間有貓膩。
往事不可追,具體情況,早就隨著有心人一一去世,沒人得知了。
但段颎之死,不可能這么簡單!
面對劉協的質問,賈詡無言可對。
“呵呵!”
劉協笑了,又問道:
“先生,若段公在武帝或光武帝時代,會因為天狗食日這等小事入獄么?會因為被一區區內侍牽連,便服鴆自殺么?”
賈詡睜大眼睛,不可思議的看著他。
“罷了!”
劉協起身,對賈詡說道:
“天色已晚,先生早點休息吧!”
說完,自顧自起身,離開營帳,留下賈詡在那深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