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是什么？

人類一直想著研究生命是如何誕生的，一堆不規則運動的雜亂分子，是如何具備了自身的思考，那些刻板確定的公式，是如何奏起美麗的樂章。

于是他們開始在自己和身邊的物種上尋找答案，從復雜的多細胞生物到最簡單的病毒，一步步抽絲剝繭，找尋生命最簡單，最原始的狀態，在不斷深入的過程中，見證著時光緩慢倒流，觀察著這個鮮活存在與巖石的界限逐漸模糊，而那其中便蘊含著最寶貴的秘密。

是的，人類不停地發問，關于生命，而直到現在，他們可能看到了解決問題的希望。

但他們不甘心于此，他們不僅要知道生命的形成，而且要知道它的諸多附加物，如思考，如道德，如友誼。

這看起來似乎只能從他們自己身上找起了。

于是人們便發問：

“那么，友誼，是什么？”

人類的情緒紛繁而冗雜，有了之前的經驗，他們知道要從最本質的事物上尋找，那里應當沒有饑餓的脅迫，沒有利益的糾纏，沒有仇恨和感激……于是他們一項一項地去除，就像他們的祖先懵懂著學會剝去果實的外殼那樣，直到最終剩下的，便會是最本真的友情。

但這真的會是所謂的“友誼”嗎？在一切的一切，那些生命自出生開始就具備的所有隔閡都被分離，它真的還會是當初預想的模樣嗎？

……

婁對問題的答案給出了一個消極的估計。

它終于回過神來，看著屏幕里有些警惕不安地觀察著陌生的四周的Lin，像是一只充滿戒備的幼獸。

平靜而無波瀾地透過屏幕看著他藍色的瞳孔，就像是在現場與他進行著對視——它忽的又猶豫了。

“人類，與膠獸……”

……

“普羅，你……”

普羅正在圖書館地上堆積的書堆里埋頭翻找著什么，它幾乎整個身子都鉆了進去。

“嗯……，等一會……普羅正在找一本……關于人類的介紹的書。”

普羅的聲音聽起來時斷時續，于是婁便也在旁邊的書堆里隨意抽了一本書看了起來，正好是一本教你如何種植的書，書名是《種植入門》。

在翻找了一會后，普羅終于發出驚喜的叫聲，它重新從書山里（它真的把它們壘成了一座小山）鉆了出來，爪里是一本關于人類對海洋生物救治的書。

普羅很開心有人能和它分享發現這本書的喜悅，上面有許多彩色的插圖，讓它了解到了外界的許多事物。

“普羅……發現人類，是非常優秀和善良的……”

說完普羅用兩只爪捂住了自己的面具，這讓婁回想到了一些記憶的片段，這種行為在人類早期發育中非常常見，并在某種程度上體現了當事個體的不自信。

“普羅還看了很多很多書……雖然好多書普羅都看不懂……所以普羅對人類真的很好奇！希望能和人類成為朋友！”

普羅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熟悉地鉆入通風管道后便不見了，幾分鐘后它拿來了一捧橘子干和一罐水。后來聽它說它是去到了它的“秘密基地”，它把所有的食物，以及許多罐水，十分喜歡的一些小物品（包括它自己創作的自畫像，一些書，許多各種顏色的巨型枕頭，以及其它的十分零碎且普通的物件）都藏在那里。

普羅很是自豪地介紹著自己是如何發現這個地方，以及如何像松鼠冬天囤積糧食一樣不斷地向那個地方塞東西，這幾年它為了躲避K的“追捕”，幾乎已經將基地里所有的管道都熟悉了一遍。

婁看著面前的膠獸，雖然對方的同類幾乎都未能具備智慧（普羅說最近有過拉攏一些同類來看書，但是后者常常把這些“層層疊疊的薄片”當成是食物吃掉），但它卻被人類的文字，文化，世界所深深吸引，努力去學習知識，希望有一天能同人類進行對話……它甚至渴望和人類成為朋友。

婁想了想，也許普羅的確是特別的，這是一只極為接近本真的智慧膠獸。

婁身上的目標自確立起便未曾有過改變，在病毒徹底被消滅前不能容許任何可能的事件使本就糟糕的情況繼續惡化，但現在的它竟產生了一種與堅定相違背的情緒——它又一次發覺成為膠獸對自己思考產生的影響。

……

“嗯。”

婁沒說什么，它只是看著普羅神采奕奕的樣子，窗外雪的影子映在這只膠獸的骨質面具上，它發覺自己肩上的“夢器”在飛速旋轉。

……

“人類，與膠獸嗎？”

婁努力思考著友誼的定義，回憶著普羅盤坐在圖書館里安靜看書的場景，它能想象到普羅一不小心睡在書上的樣子。

它忽然好像對某些事物產生了期待感，這種感情對婁來說新奇又陌生——于是它決定在這里多待一會，至少讓這個故事有一個像樣的結局，以及，

它看了看K，后者的耳自然地微微顫動著，K正看著監控里的圖像，不知道在想著什么。

婁起身去到窗臺邊，拿了一盤曬干的橘子干到監控室兼控制臺前，它將盤放在臺上，K直接順手開始吃了起來。

“我們是不能一直待在這里的。”

婁忽然說。它想起自己最近有很多次對K說過這樣的話。

這是一片荒原，婁想，這里一年中有四分之一的時間一直下著大雪，它想到那白色的晶體在慘藍色的灰空中黯然飄落，方圓幾十公里都是一片寂靜，這樣的寧靜，無限地削減了人內心對于時間的感知，仿佛它也隨之凝滯，就像停止流動的冰河那樣。

但人的心靈不能變成這樣，婁心想，人的內心至少應當是像流水那樣的，又或者像河邊的葦草……至少不能是這樣。

它又想到了當下目前世界各國的情況，大多數政府已經失去了對前領土的控制，這將會為一個空前的統一的國家的崛起提供土壤，然而在這之前將會有為期大概半世紀的“真空期”，在這段時期內地球上的大部分區域依舊處于自由狀態。

婁無比真切地感受到這個基地正在緩慢地死去。

它認為這件事是極為重要的，于是它手動關閉了監控的開關，看著K疑惑的眼神，與K商討下一年的計劃。

它不知從哪里找來一份厚厚的世界旅行手冊（聽說是他之前的收藏），上面的厚厚的灰塵肉眼可見，以及攤開一張世界地圖，上面有許多標紅的點。

好像在商議去哪里旅行一樣。

……

婁終于說服了K，以及至于對于Lin的應對方案，關于這我們已經一再在文中提及并拖延著。

鑒于Lin身上具備極大可能存在著潛伏的病毒，婁，K，和“三”一致決定盡全部力量對Lin進行說服，如果失敗則將其強行“膠獸化”，實際上根據“三”的計算，一個人類（如果可能的話再加上一只膠獸）逃出這片區域的可能性小于0.1%，尤其是在當下文明崩壞，交通和通信癱瘓的時候。

“鑒于膠獸對于“病毒”的消滅作用，膠獸化后的人類可以被認為是不具備病毒傳播風險的。”

“三”在魔方中的意識投影這樣對它們說。

婁本來是想正面將Lin限制住的，不過它在這次討論中改變了這個想法。

于是它們兵分兩路，K和“三”前去安裝和調試獸化裝置，后者由于處于意識恢復期，故只是從旁協助并提供建議。

而婁則是前去破壞普羅留下的提示信息（后來這一條被取消了）以及它個獸提出的勸說普羅，使其至少不要再從中搗亂。

這一年是庚白十二年，這一天雪下的一般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