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n做了一個很長的夢，這個夢十分模糊，看不清晰，里面什么都沒有，到處都是干凈的白色。

Lin已經忘了他自己成為所謂的“志愿者”的細節了——

那是一些帶著槍的佩戴防護面具的人，他們在政府的救助室找到他，告訴他自己已經被感染了病毒，并真誠地希望自己能成為社會上所說的“志愿者”，之前他只是簡單地聽說過這個概念。

如果同意的話，政府將會盡可能地給予最大的補償和優待。

……

是同意了嗎？記憶在這里開始變得混亂，但既然他現在已經到了這里，那么應當是答應了吧。

每想到這里，Lin便會咬起自己的嘴角，藍色的眼瞳有些不滿地，無意識地瞟向遠處。

自有記憶開始，他便一直生活在社會安置的“白色救助站”中，因為他是“繁育裝置”中誕生的個體，大多數像這樣誕生的人都缺乏認領的父母，且容易遭受到社會上自然分娩個體的歧視。

于是，為了防止社會上由于“出生歧視”而衍生對抗行為，進而導致可能的動亂，各國政府據此理由設立了類似“孤兒院”的社會救助機構，但專門為收納此類人而運作。

那么，Lin對這個社會是具有恨意的嗎？雖然在事實上完全可以是理所當然，但，卻然是沒有的。

盡管直到現在也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或者根本沒有，且一直承受著社會上的出生歧視，但他并沒有類似于報復的執念或目標。

他只是一直迷茫著，單純地像株普通的植物活著，依靠著那有些許貧瘠的土地，也不曾抱怨過什么。

這株植物，看起來并不強壯，也沒有什么出眾的能力，甚至有時還會心情低落，拒不接受外界本就缺乏的陽光和雨露。

但這并不意味著接下來我們就會對其有任何的輕視，單純如白紙的心靈，在任何時候都是極為珍貴的事物。

只是人們常常忽視這一點，甚至有時反而會有意識地摒棄它。

于是，在不知過了多久后，Lin從休眠艙中醒來，伴隨著艙門緩緩開啟，里面的營養液逐漸退去，他的臉也與呼吸器脫離，直到夢境消散，睜開藍色的眼，內部的瞳孔不熟練地放大，外面世界的光再一次進入這里。

少年的心思細致而又敏感，眼前陌生的環境在讓他感到些許無措與不安。

雖然聽起來會有些消極，但如果可以，Lin其實有過希望不曾醒來的想法，且后來的他對這一點更加確定，尤其是在好幾次被膠獸追殺，幾度陷入絕境之時，這種心情變得格外強烈。

這樣的情況一直持續著，直到普羅，那個被K稱為“失敗樣品”的黑色膠獸，一點點改變這個人類的內心。

嗯，是的，就像一點點為一株普通的植物澆灌一樣。

……

于是Lin從睡夢中醒來，在打開的休眠艙里，同時伴隨著劇烈的咳嗽和不適，外部的強光一時間讓人適應不過來。

“嗡——嗡——”

面前的實驗桌上擺放著一些試管，一個咖啡杯，以及一張固定板和紙，上面的筆記十分潦草。

Lin沒有仔細看上面的內容，只記得是一些提示和警告之類的話——他實在是太餓了，餓到渾身無力，并且周圍的環境和淡淡的噪音……隱約地讓人感到一種未知的焦慮與害怕。

伴隨著身后監視器的目光，人類小心翼翼，充滿警惕地走出了休眠室，來到了外界。

迎接他的是友好的夕陽。

……

婁和K并列坐著，靜靜地看著監視中的畫面。

雖然它們盡可能地采取延長休眠時間的措施后，但Lin最終還是醒來了。

婁只是沉浸地看著那屏幕中小小的活動的畫面，微低頭，用爪托著腮，似乎又是陷入了某種思索。

思考長久，它像是想起了什么，緩慢向K轉過頭，看著它純白色毛發的臉和防護鏡里酒紅色的眼瞳，后者此時正緊緊盯著發光的熒幕。

婁看著K凝神的面孔，上面的模樣還是一如三年前一樣鮮活，未曾改變，但它還是突然發覺了時光的流逝。

在這段時間，它們一直待在基地里，途中它們探索了基地里的幾乎每個角落，并且經歷了許多事，多到已經無法記錄在任何書本上——但，它們就只能一直待在這里嗎？它們，是否是被困在了這里呢？

也許被困在這里并不是不行，在變成這種類似于膠獸的生命形態后，婁便在身心上產生了許多無法描述的轉變，這使得它對于一些人類面臨時可能會感到焦慮的事物能淡然處之，于是它也可以一直生活在這里。

但它一直沒有忘記它的初心，以及身上當初接受了類似于使命的一類事物。

它是不能一直待在這里的，它一直知道這一點。

婁其實在許久前就可以離開這里，但這一切都由于Lin的休眠情況而耽擱，現在他已經從休眠中醒來，但具體是否已經感染了病毒還屬未知，介于檢測病毒的程序有些麻煩，還不如殺死……不行，這樣過于殘忍且不符合道德（或者更可能是因為之前的干擾器已經損壞，加上有K在不方便動手），可以采用膠獸感染的方式……

K一看婁低頭凝思的出神狀態，就知道它又在謀劃什么極端的想法了——這在婁身上是一種比較少見的情況，每次產生時都是在涉及到，

K給了它一個死亡眼神，后者瞬間“清醒”，為了緩解尷尬而偏頭看向別處。

涉及到它的“龍”，或者一些“目的”或“責任”……它就從來說清楚過那到底是什么。

想到這里，K頓時又感到一陣熟悉的無語。

(ーー;)

……

對婁的無語暫時緩解了它有些緊張的情緒，在略微思考了一會后，便決定放任Lin不管，任由其在這里探索。

可能看起來有些無情，但這可能是在不主動消滅Lin的前提下最好的方案了。

如果是婁在這里的話，它便又會感嘆人類的道德了。但其實它也是人類，盡管它生命的模樣已經與過去大相徑庭。

唉，看來它終究還是不可避免地失去了什么。

K看著婁盯著某處發怔的樣子，其肩上的“夢器”快速旋轉著，終于還是嘆了口氣。

如果這次結束的話，它可能也會考慮出去，離開這里吧，在處理和交接完所有事務后。

只是，

K轉頭看著監視屏幕里活動的畫面，

“那只膠獸……還說是要救出Lin……”

K其實從沒打算信過這句話，盡管這幾年與那只“失敗樣品”在基地里一直“斗智斗勇”，后者還裝模作樣地在各個角落放置寫著錯別字的提示。

想到這里，這團“液體”竟然還會寫字。看來它為了寄生人類還真是“努力”啊。

或者，

K雖然多次試圖勸說自己放棄這種幻想，

但，可能它說的話，會有那么一點可憐的幾率是真的？

哼，

K笑了笑，隨即肅然地起身，整了整白色的實驗服。

就算是真的，考慮那極小的幾率，Lin也不能在被檢測病毒前離開這座雙子塔——并且他極可能已經被感染了——

最好的結果，應該就是之前考慮的，讓其變成膠獸。

K覺得自己可能還是會有些無情（婁可不這樣覺得），盡管它之前費盡千辛萬苦，只為給Lin運來營養液。那天它的腰差點斷了。

它想起來之前婁一直問它的那個問題，好像在不知不覺中，自己已經做出了回答。

婁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回頭頗懷疑地看了看婁，但看了十幾秒也沒能看出什么。

如果可能，還是盡早找到病毒的檢測試劑吧，但不知基地里還有沒有相關剩余，以及其又是否能檢測那種最初代的“蒼白病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