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當夜我打算把《少年若只如初見》這本漫畫趕緊收了尾,也算對這段英年早逝的戀情有所交代。我埋頭在電腦面前,端著手繪板哧哧拉拉地畫個不停,這時候我聽到門鈴響,然后便是老媽冒冒失失地闖進臥室里來說:“快,外面有個人找你呢。”
“誰?”我問。
“不認識。”老媽說。
我疑惑不解出門來看,我不禁大驚,居然是若若的男朋友。我暗暗想他怎么會知道來這兒找我。
“我們可不可以出來談一下?”他平心靜氣地笑道。
我仍舊摸頭腦不著,哪知道他要耍什么花招。不過他既然單槍匹馬闖來,想也沒膽量干殺人放火之事。我便回頭跟老媽說:“我出去一趟。”
然后他也一臉諂笑地與我媽打起招呼來,說:“阿姨打擾了,我和小裴就出去說一會兒話,馬上就好。”
老媽自然準確無誤地中了他奸計,倒也客客氣氣地說:“你看這是怎么說的,既然來了就進屋里坐,出去挨凍算是哪門子事。”
“不了不了,阿姨這么晚了還打擾您,多過意不去,我們在外面聊不上幾分鐘,很快就好。”他說著下樓去了。
我也就跟隨他的腳步,屁顛屁顛的一路捱下樓去。我們走出公寓樓門,他起初背對著我,卻突然轉身與我面對面,神情顯得格外從容鎮定。他笑臉迎來,問道:“你就是裴永?”
“這就怪了,你若還不認識我,都能摸索著找上門兒來?”我說,“何必明知故問呢。”
他呵呵一笑著說:“既然這樣,那我就開門見山地講了,冒昧問一句,你跟若若是什么關系?”
“笑話,就算別人不知道,你不能不知道吧。”我無視他的和聲和氣,說。
他聽我句句針鋒相對,終于不再維持他那君子風度,才算真正地開門見山道:“這么說吧,不管你跟若若現在是什么關系,我希望你以后還是少見她,或者不要再見她。”
我說:“這是怎么說呢,我有我個人的權利,即便你在你公司里權利再大作威作福,橫豎也管到我頭上來。”
他輕蔑地一笑說:“我不想把話說得太直接,你也別太不識輕重,看在若若面子上我給你的自尊留一條后路,你反而要擰著性子咄咄逼人是么?”
我說:“我看啊,咱也別說來說去的凈繞彎子,你也別看在誰的面子上,也甭想著給我的自尊留什么后路,你就情管把話痛痛快快亮亮堂堂地說出來,這樣你我心里都有數,也省得憋屈。”
他沒料到我會這么說,先是愣住,隨后果然無比爽快地好似連珠炮一般向我砸來:“那好吧,既然這樣我們敞開門窗說亮話……我就沒必要自我介紹了,想必你再清楚不過。至于你跟若若的關系,我大體也都有個了解。我之所以奉勸你離開若若,只有一個原因:她和你在一起,你根本給不了她幸福。”
“我……”我剛要據理力爭,卻被他急忙堵住,說:“你先別急,聽我把話說完你再辯駁也不遲,我知道你現在一定不認同我的看法,我也猜得出你剛才想說什么,你很有自信,覺得所謂“幸福”不一定就跟物質和金錢扯上關系對嗎?你認為只要兩人真心在一起,無論面對任何外界因素所造成的困難,你們都能一一克服對嗎?你錯了,你真應該及早地走出你的誤區。我跟若若在一起已經不下三年時間,比起你,我更了解她,更了解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說這些話,本意不在于炫耀自己的優勢,不過還希望你能認真考慮到這些。我們在一起的時間里,她已經過慣了買一件大衣就花上七千塊錢的日子,而你只不過是一應屆畢業生,就算找份再體面的工作,每個月的薪水也就千把塊錢,這還算是不錯的,我想若若就剪一次頭發也不止花上這些。這樣看來,你難道還敢說你能給得了她足夠幸福么?”他的反問似乎在蓄意嘲弄我,然后搖搖頭說,“你給不了的。”
我沉默不語,縱容他繼續毫不留情地叫囂:“我不敢保證若若更喜歡你我中哪一個,不過我可以確定的是,比起你,我更有資格和她在一起,因為至少在物質上我足以讓她體會到自由,要知道自由僅離幸福一步之遙。而即便已經存在了的幸福,遲早也會被拮據的生活所拖累……”
捉襟見肘的自身現況令我對其無從辯駁,我的沉默一再助長他的氣勢,接下來他仍舊不依不饒地對我施以鄙夷和譏諷:“你和我們根本不是一路人,身份和地位就擺在這兒,相差懸殊,我雖不強制你,不過你不得不做出退步。若若她不知道,但是我們不能不為之認真考慮。其實說實話,她等你等了這么多年,實在也不容易,這些年來我也從沒說過什么,那是她自己還沒有認識到……”
“我說你等會……”我急忙截住他,疑惑不解地問,“你剛才說什么,說她等我,等我什么?”
他神色略微吃驚,難以置信地反問道:“什么,你說等你什么!”
“我哪知道?”我說,。
他的眼神大約凝滯了半秒鐘,仿佛有件事情過了他腦子,隨后他便恍然大悟地呵呵一笑,說:“看樣子,你已經完全沒必要再去找她了。”
我被他說得半明不白,無從尋根究底。滿腦子都是疑問。
他卻絲毫不予理會,只將滿含挑釁意味的目光灑在我身上。我對他的無理與輕狂早已忍無可忍,我竭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緒,說:“你給我聽好了,我對你這家伙自始至終就沒有半點好感,我警告你,不要再用這種半死不活的表情對著我,如果你還想保持自己的體面,那么現在,趁我還沒有改變主意,馬上給我滾!”
“哼。”他不屑地一笑,果然就拖著腳步離開了。
其實那時候我特別想朝他臉上狠狠來一拳,當時拳頭都已經攥好了,就等他下一句話的脫口而出。可沒想到的是,他竟一句話都沒說,就識相地滾蛋了。我想哥們你這是怎么了,還真怕了我的話不成?要不然,你就敢單槍匹馬殺過來,然后又在我面前婆婆媽媽地掰扯這一禿嚕事兒!
我悶悶不樂回到家,卻架不住老媽在一旁不停地嘮叨:“那小伙子呢,人哪兒去了?好不容易來一回,你也不請人進屋來坐坐,不是老媽說你,你也忒沒眼力勁兒……”
我也沒太在意,徑自回到臥室里。
當晚我的思緒像是洪水決堤一般,泛濫滾騰,波濤洶涌。自始至終都難以入睡,腦海里沸沸揚揚地翻閱著她的身影。對于她突如其來的改變,我很想問個明白。畢竟我們并非絲毫感情都沒有。她也曾經為我動過心,至少是曾經。這一點我完全能夠感受得到。
前思后想地掙扎了很長時間,最后還是打開手機,翻出她的號碼決定撥過去。這時候湊巧一個電話打進來。我看到屏幕上顯示的號碼,心里不由一震,沒想到會是若若。
我接起電話卻保持著沉默。我等著她說話。我很想知道在這一場事情鬧過之后,她要對我說的第一句話到底會是什么。
“裴……”她猶豫了很長時間,說,“……對不起。”
“沒必要。”我說,“我可以接受你這么做,但不可以理解你為什么這么做。在你決定跟我一刀兩斷之前我很想知道這到底是為什么,如果你方便的話可否向我解釋一下?”
她聽到我語帶譏諷,仍舊用謹慎的沉默和我應對。我見她長久不出聲,于是說:“你不想說么?”
我隱約聽到她在電話那邊的哭泣聲。竭力的掩飾之下,她的語氣已經出現了明顯的顫抖:“對…對不起,我不想解釋什么,我以為即便不必解釋,你也可以理解的……”
“可惜,我不理解,我太不理解你能容忍他穿著睡衣在你的房子里溜達來溜達去,你先前做了多少努力好不容易把他從你的生活中驅除,現在你卻……”說到這里我已經有些激動,拿著電話的手不由震顫了一下,“若若……你可以不拿我當回事兒,但你不能這樣糟踐你自己……哦他想散伙,你就跟他散伙,他想和好,你就這么乖乖地跟他和好,世界不是圍著他轉,你以為他是誰呀,你也沒必要把自己看得這么下賤吧!”
此時我全然情不由己,感情已經控制了理智,講到洶涌澎湃之際,不料順嘴就把“下賤”二字脫口而出。聽到這句話之后,若若最初所竭力抑制的情緒,此時終于陣地盡失,再也忍不住哇的一聲就哭出聲來。我后悔不迭,慌得不知所措。我深知這句話傷害了她,即便言如其實,我也不該如此絕情,讓她下不了臺階。
電話里我一直在聽著她哭泣,哭得挺傷心。嬌怯的哽咽聲仿佛包裹著凄涼、委屈和悲痛,全然灌入我耳中,直刺進我內心。
“若若……”我不忍再繼續聽下去,可能是出于心疼她,于是我企圖給予她安慰。
可是身為男人,我又不甘于因此而動搖本應該堅定的立場。畢竟錯誤的本源并未我一手鑄就的。如今擔當受害者重職,反而要讓我與錯誤的釀造者低頭認錯,即便是脅迫我也做不出。
“若若,你還是別哭了……如果沒什么事我就掛了。”我說。
可是電話那邊的哭泣聲仍在繼續,似乎毫無止息的意思。我只好掛線,然后把電話扔到一邊。
17.
后來的幾天我和若若就一直沒有聯系。我還是照常悶在家里完成那本漫畫。足不出戶獨守空房,宅得很讓人不可思議。
我靜下心來把漫畫里故事的最后一部分收了尾,重新建了個文件夾將它們一并扔進去,此后萬事大吉,便再也不去管它。
這時候隨著年底的逼近,過節的氣氛已經越來越濃厚。我在臥室里透過落地窗,時常會聽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從遠處廣場上傳來。那里聚攏了不少的人,而通過毫無收斂的尖叫聲和歡笑聲可以斷定,大部分都是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