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師傅大怒，漲紅了臉，“放你n……的狗屁，老子一生光明磊落，怎么會出老千？吶，這個叫什么，這個就叫專業，你們多學著點吧！”

親兒子弱弱的狡辯，“那小裴怎么跟長了透視眼一樣，把把能知道你的牌？”

高師傅望向裴宣，眼里卻是不加掩飾的贊許之色，“這你們就不懂了吧，這叫心有靈犀一點通，你們倆臭牌搭子組到一塊兒，活該輸?！?

兒子跟女婿倆人悻悻的對視一眼，都有些不服氣。

晚飯很快做好了，飯桌上，裴宣掏出了他帶來的兩瓶五糧液，放開來跟老爺子喝了起來。

老爺子許久沒這么痛快的喝過酒了，張姨看在小裴的面子上，也沒掃興，就讓高師傅敞開去喝了。

兒子跟女婿倆人約莫是商量好了似的，覺得在牌桌上輸得一塌糊涂，想在酒桌找回面子。

于是飯桌不知不覺又成了裴宣跟高師傅一組、兒子女婿一組，開始互相灌酒了。

高師傅年輕時酒量大的驚人，但畢竟上了年紀，酒量早已不勝當初，憑一股不服輸的勁兒較著，臉色喝得通紅也不肯放下杯子。

裴宣則輕松多了，直接將高師傅按在座位上，大著舌頭道：

“高、高叔，看我今天一個人喝趴下他們倆，咱們爺倆不僅牌桌無敵，酒桌也無敵！您老先歇著，等我不行了，再換您上！”

裴宣端起酒杯，跟兒子、女婿一一碰杯，絲毫不落下風，燈光下被照得晶瑩剔透的五糧液就跟水似的往胃里灌。

“好酒量！”

高師傅忍不住叫好，也站起來繼續跟兒子、女婿喝，結果第一杯還好，第二杯喝到一半就咳嗽起來，辛辣的酒水刺激得喉嚨有些難受。

裴宣連忙奪下酒杯，替他把另一半酒喝了，勸老頭坐下，

“高師傅，你這酒量拼不過年輕人的，就瞧我的吧，咱們黃金搭檔輸不了這頓酒！”

兒子跟女婿繼續硬著頭皮跟裴宣拼酒，雖然剛才倆人一副雄心壯志的要在酒桌贏回來，但真喝起來才發現，這小裴的酒量真不是蓋的。

不愧是做生意的，喝酒就是海量啊。

首先敗下陣來的是兒子，高師傅忍不住樂了，“你這打牌打不過，喝酒也喝不過，哈哈！”

只剩女婿跟裴宣還在苦苦撐著，不過瞧兩人晃晃悠悠的架勢，約莫都快到極限了。

這時，裴宣端著一杯酒突然放下來，大咧咧坐回了椅子上，雙眼直勾勾的盯著高師傅。

高師傅著急了，“你小子這不還沒醉嘛，繼續喝呀，那小子快不行了，也就一兩杯的事兒了！”

裴宣睜著微醺的雙眼打量著酒水，一雙勁利的眉峰悄然聳起，不懷好意的道：“高師傅，喝這杯酒之前，我有個事得跟您商量一下?！?

下一秒，高師傅寒光閃閃的瞪起一雙眼，“好嘛，你這個臭小子，敢情是在這里打著埋伏呢，挺會挑時候啊！”

裴宣干脆又明了的說道：

“現在廠里研發新項目，設備的精度跟不上，需要老車工們協助才能完成生產工作。高師傅，您老是八級車工，要是能回來的話，想要什么待遇您隨便提。”

“你這小兔崽子，真是奸商啊，你這是……趁火打劫！”高師傅被氣樂了。

“是啊，乘人之危、趁火打劫，隨您怎么說好了。高師傅，咱們黃金搭檔牌桌上已經贏了，酒桌嘛，還贏不贏啦？”裴宣賤嗖嗖的問他。

“你個混賬小子！”高師傅望著女婿那張憨厚老實的臉，氣的一拍大腿，“他娘的，不能輸，老子這輩子最不服輸！”

“那廠子怎么辦吶，少個八級車工坐鎮呢？”裴宣鎮定又不要臉的問道。

“草！——”高師傅怒發沖冠，終于咆哮起來，“老子明天就去上班！給我喝趴下他！”

“是！高叔！”

終于，裴宣笑起來，因為喝酒而漲紅的臉上，一排牙齒雪白鋒利。

然后，端著酒早已不勝酒力的女婿看到了令他膽寒的一幕——看似酒量到達極限的小裴，居然又連干了三杯酒。

然后擦擦嘴，裴宣客氣地伸手，“該你啦！”

女婿徹底服氣，擺手認慫了。

——·——

時間就如三十歲男人的婚姻，每次交作業都顯得力不從心。

不呸，是如白駒過隙。

當裴宣睜開眼睛時，腦袋就像被人從后面套麻袋掄了幾悶棍那樣，頭痛欲裂。

他揉著腦袋打量四周，發現自己渾身大漢，啊不，是高師傅的兒子跟女婿正睡在自己身邊，東倒西歪的睡姿讓人忍不住遐想究竟發生了什么。

“淦，昨晚上喝了多少酒啊，不省人事了都！”

裴宣甩甩頭，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然后從沙發起身，揉著屁股往洗手間的方向去，放完尿洗了把臉。

出來時張姨已經端著早飯從廚房出來了，溫柔的笑道：“小裴醒了啊，你小子昨晚可真能喝啊，喝美了吧？”

裴宣有些不好意思的搔頭，“都喝斷片兒了，我都不知道昨晚幾點結束的呢?！?

說完，扶著腰坐在餐桌旁，端起一碗白粥喝了起來。

小豆站在沙發上嘰嘰喳喳跳著，把高師傅的兒子跟女婿吵醒。

張姨見裴宣不太舒服的樣子，關心道：“怎么了，身體哪里不舒服嗎？”

裴宣擺手，“沒事，就是屁股有點疼，可能喝酒喝得，有點中風吧，緩緩就好了。”

張姨給他把一碟小菜還有咸菜推過來，“嘗嘗看，自家腌的咸菜，純天然的，味道怎么樣？”

裴宣坐在桌前，拿起筷子夾了一根咸菜放進嘴里，細嚼慢咽，微微點頭。

張姨腌咸菜的手藝確實不錯，可口甘脆，既有筋道又帶著點柔嫩。

然后一手捧著白粥，就著咸菜疙瘩下飯，竟也喝了兩大碗。

心滿意足的吃完早飯，主臥的門也推開了，抹了發蠟的高師傅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工裝赫然出現在眼前。

裴宣簡直都驚呆了，敢情剛剛一直沒見著高師傅，這老頭子是躲在臥室里拾掇發型了？

還有，這件工裝約莫是東風拖拉機廠十年前的款式了吧，高師傅還沒扔掉呢？

見裴宣傻愣在餐桌旁，高師傅有點臉紅，佯怒道：“臭小子，還傻著呢？都幾點了，再不上班就該遲到了！”

裴宣醒過神來，連忙點頭，“啊對，走吧高師傅，今兒我送您去廠里報道！”

跟張姨還有小豆她們告別后，裴宣開起那輛老A6載著高師傅往東風拖拉機廠的方向駛去。

坐在副駕駛的高師傅頗為感慨，“這條路明明已經騎了二十多年了，可才短短一年沒走，竟然就有些陌生了?！?

裴宣笑道：“城市發展太快，三天兩頭搞建設，起碼現在您還能認出這是條上班的路呢?！?

“小裴啊，廠里現在什么情況，這么著急把我請回去，是遇到什么難題了嗎？”

“是有點難題，咱們廠最近啟動了個新項目，但廠里的機床設備太老舊，很多精密零件，那些年輕工人制造不出來，就耽誤項目進度了，這事沒有您出馬，誰都辦不了?！?

高師傅輕哼了一聲，“你小子盡油腔滑調的拍馬屁，不過論車床加工這一塊，我還真是沒服過誰。”

裴宣在一旁捧哏，“那是自然，您可是咱們廠唯一的八級車工，手藝頂呱呱呀！”

“嘁，不光咱們廠，想當年，我也是咱們鄴州市第一個拿到八級車工證書的呢。”

“厲害呀厲害，不愧是我高叔！”

很快，車子駛到了東風拖拉機廠，但裴宣卻隱隱嗅出一絲不同尋常的味道。

今天的廠子，不太對勁。

果然，當車子開到辦公樓下的時候，樓前的空地陰影里，不少工人正席地而坐，手里或舉著橫幅，或舉著紙板。

廠里的工人們又在鬧罷工討薪了。

裴宣眉頭使勁一跳，但還是把車開了過去，停在一旁后，有些慚愧的看了高師傅一眼，自己拉開車門下了車。

見廠長來了，席地而坐的工人們立即喧嘩起來，呼啦一聲全圍了過來。

“廠長，我們已經兩個月沒領到薪水了，什么時候能發工資啊？”

“是啊，家里還等著用錢呢，廠里打算拖到什么時候?。俊?

“有傳聞說咱們廠效益不行，馬上就要倒閉了，您會不會卷著錢跑路?。俊?

裴宣被一群人推搡來推搡去，不停地有工人拋出各種尖銳的問題，他的耳朵兩邊嗡嗡的，仿佛有上千只坤哥在一邊打籃球，一邊在耳邊喊著咯咯噠。

正在此時，廠里的幾個部門經理總算帶著保安趕到現場，李工將裴宣從人海中拖了出來，就要躲進辦公樓里去。

裴宣卻把手從李工那里抽了回來，見李工一臉錯愕，他給予一個寬慰的眼神，“我跟工人們講幾句話。”

然后，來到辦公樓前面的一處臺階上，跟保安要了一個擴音器，清了清嗓子，

“喂~喂~一袋米要扛幾樓~一袋米要扛二樓~一袋米有好多樓~口口有泥~誰給你一袋米喲！”

奇怪的聲音從擴音器里發出，裴宣愣了一下，旁邊的保安部經理也愣了一下，

隨后，保安部經理猛拍年輕保安的腦袋，“你這臭小子，上班時間看動畫片啊，這個月獎金沒了！”

裴宣翻了翻白眼，揮揮手，示意所有人安靜，

“親愛的各位工友們、老叔們、食堂阿姨們、保安大爺們、部門領導們……這段時間，讓大家受委屈了！”

“大家都知道啊，最近兩個月，工廠的效益很差，幾乎接不到什么訂單，財務上始終是虧損狀況，已經到了入不敷出的地步，現在還欠著供貨商和銀行幾百萬貸款呢?！?

“大家的薪資也拖欠兩個月了，身為東風拖拉機廠的廠長，我裴宣，對此難辭其咎，我也非常愧對大家。”

“有句老話叫事不過三，這個月，我們工廠開啟了新的項目，生產液壓驅動式拖拉機。很多人可能不了解液壓驅動啊，但是，沒有關系，我可以很負責任的告訴大家，這個項目一旦完成，將會是咱們工廠一場漂亮的翻身仗！”

“我已經跟常發銷售公司的趙董談好了，只要咱們的履帶式液壓驅動拖拉機能通過質檢標準并投產，他會跟咱們廠簽訂一份大訂單，到時候，各位的薪資以及工廠的負債問題，就都能迎刃而解了！”

“我知道，也許有些人覺得我這個老板是在畫大餅，很多人已經在廠里干了二十幾年，短的也已經干了幾年，大家想想，這個廠垮了對大家又能有什么好處呢？這個年紀出去還能找到什么好工作呢？”

“所以我請大家再最后搏一次，相信我，相信東風拖拉機廠。大家的薪資問題可能要等到液壓驅動拖拉機項目的樣機研制成功，才能得到解決，但現在我可以向大家承諾，今天給每個人額外發放1000元的激勵金，不算在工資里面，好不好？”

空地上應和的工人們寥寥無幾，少得可憐。

就在這時，裴宣發現一道熟悉的身影攔在了自己身前，將擴音器接了過去。

是高師傅。

“咳嗯，各位工友們，我是咱們東風拖拉機廠的八級車工，我姓高，老工友們都喜歡喊我高師傅?！?

早已從工廠辭職養老的高師傅突然出現在眾人面前，果然引起了一陣喧嘩。

在場鬧罷工的工人們最少都是進廠幾年的老人，見過高師傅也聽說過他的事跡。

高師傅是鄴州市最早拿下八級車工證書的高級技工，在東風拖拉機廠里創造過不知多少個奇跡，威望更是高的驚人。

某年廠里要制造梯形螺紋時，為了提高加工效率，高師傅在絲桿上潛心鉆研合金刀刃磨練技術，經過幾個沒白沒夜的實踐改進，成功將加工絲桿由以前的低速40轉提高至300轉，效率足足提升了7倍多！

再比如某年廠里需要制造左右半環零件，由于這種零件長期存在加工壁厚不均勻的問題，高師傅提出將兩半環接成整圓加工，然后再將零件銑開的加工方法，完美解決了問題。

毫不夸張來說，高師傅幾乎是廠里每名工人的前輩和師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