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中國儒學通志:明代卷·紀事篇
- 苗潤田等
- 2706字
- 2023-08-03 17:54:59
明太祖尊孔
總體上來看,元代雖然表面上一如以往朝代尊崇儒學,但是由于蒙古民族和皇室對于佛、道兩教的偏重,儒學只是在制度層面仍然起著維持社會結構穩定的作用,并沒有得到特別的表彰。而明太祖的尊孔甚至達到了崇拜的程度,其對孔子的推崇扭轉了元代對儒學不夠重視的社會和政治風氣,奠定了明代以儒學尤其是理學開國的基礎。
明太祖早年失學,一般史家都認為其是從淮西回到皇覺寺之后才開始就學。此后,明太祖表現出對儒學尤其是孔子的巨大熱情。他四處延攬儒士,講經論史,不斷提高自己的儒學修養。更重要的是,明太祖非常注重在國家治理層面積極采納儒學思想和理論,這大約是受到了其所信賴的浙東學派劉基、宋濂、王祎等諸儒所持的重振君權、以嚴法挽救社會秩序的主張的影響。宋濂曾進獻真德秀《大學衍義》,明太祖頗為重視,在閱后云:“漢、唐之禍雖宦官之罪,亦人主寵愛之使然。向使宦者不得典兵預政,雖欲為亂,其可得乎!”由太祖的感嘆之言,可見太祖讀理學之書不只是為了籠絡士人之心,更是確實從中得到了警示。明太祖尊崇儒學的具體表現有以下多個方面。
第一,是大力興學。從龍鳳五年(1359)起,太祖本人在轄境內就開始大規模開辦學校,到龍鳳十一年(1365)九月,太祖在應天府將前集慶路學改為國子學。
到明代正式開國以后,洪武二年(1369)冬,詔天下州縣均立學校,此后縣學和以后創建的衛所學校的生員都取得了官給廩贍,貢舉制度也開始實行,這些都是前所未有的創建性舉措。太祖召用大量士人擔任儒學教官,并多次將官方出版和福建建陽書坊的書頒發給北方的官學。他還特別要求官學生練習騎馬、射箭,復興“六藝”中的射與御。伴隨著官學的設置,儒學思想文化進一步滲透到全國各地,特別是經濟與精英文化尚不發達的區域。
第二,是祭祀制度上的設計。這種公開尊孔的表現可能比明太祖的興學活動更早。明初唐桂芳云:“龍鳳元年,大丞相統軍下太平,克應天,首謁夫子廟,行舍菜禮。二年,立三老堂以尊遺佚、博士院以蓄英才,凡講明治道,悉資匡弼;郡縣署知府知縣領廟學事,凜弗敢墜。”這說明明太祖在起事之初,就非常留心尊崇學統以延攬人才。
明初太祖有罷州縣釋奠之舉動,但這并非減弱了對孔子的尊崇力度,而是可能出于避免祭祀過于輕率而導致瀆神的考慮。《明集禮》記載道:“朕代前王統率庶民,目書檢點,忽睹神之訓言:非其鬼兒祭之,諂也;敬鬼神而遠之;祭之以禮;此非圣賢明言,他何能道?故不敢通祀,暴殄天物,以累神之圣德。”[1]可能也出于這個原因,太祖在洪武三年(1370)詔正諸神祀典時,對孔子仍沿襲元代加封的“大成至圣文宣王”稱號,“惟孔子善明先王之要道,為天下師,以濟后世,非有功于一方一時者可比”。
其后,太祖又相繼頒布詔令尊孔崇孔。洪武十五年(1382)四月,“詔天下通祀孔子”,并“定釋奠禮儀,頒之天下學校,令以每歲春秋仲月通祀孔子”。次月,京師“新建太學成,其制廟、學皆南向,廟在太學東”。太祖擇日“幸國子監,謁先師孔子釋菜”,又“頒釋奠先師孔子儀注于天下府州縣學”。從此天下各級學校于一日內通祀孔子。
此外,從具體細節上看,明太祖所定的釋奠孔子之禮隆逾前代。如洪武八年(1375)釋奠于國學,其定制為:
皇帝降香,遣官祀于國學,以丞相初獻,翰林學士亞獻,國子祭酒終獻。先期皇帝齋戒,獻官、陪祀、執事官皆散齋二日、致齋一日。前祀一日皇帝服皮弁服,御奉天殿降香,至日獻官行禮。
和前代相較而言,朱鴻林認為“整體看來,明朝釋奠禮之嚴敬,實為歷代之冠”。除了祭孔之外,在其他祭祀上,明太祖也極力恢復儒家正統。如其在即位之初延續天地在南北分祀的舊制,但洪武十年(1377)改為天地合祀。因為明太祖認為天地猶如人君之父母,兒子不可以將父母分開祭祀,因此在南郊、北郊分祀天地的舊制不合于情,應當修改。再如明太祖廢除了給神靈賜以凡間王侯的封爵、為孔子和城隍神塑造神像等舊習。這些舊習本是國家祭祀體系受到宗教及民間信仰的影響,太祖將其廢除,呼應了恢復華夏禮制的時代思潮。
第三,是明太祖對于儒家經典的涉獵與吸收。明太祖對儒家經典多有閱讀,喜歡大膽質疑后儒的注釋,直接對經典做出自己的解釋。經書中最受太祖青睞的當屬《尚書》,其曾在國子監中親自講《尚書》三篇,晚年還因對蔡沉《書集傳》幾處注釋不同意,敕撰了《書傳會選》進行修正。太祖還曾親自注解《論語》三章,其中體現出他的獨特思考。如將“攻乎異端,斯害也已”解為“攻去異端,則邪說之害自止,而正道可行”,雖非首創,也是和朱熹解“攻”為“治”的說法不同。
相較于經學而言,太祖對宋代以后系統化的理學造詣平平,不過在制度層面,明代科舉仍然以宋儒著作為標準,進一步推動程朱理學的官學化。在史書中,太祖最喜愛《漢書》,時常談論漢高帝劉邦的事跡,隱然以之自比。此外,太祖還特喜劉向《說苑》,稱贊其書:“多載前言往行,善善惡惡,昭然于方冊之間。朕嘗于暇時觀之,深有勸戒。”
甚至將其列為官學教材,因而受到了解縉的上書批評。可見太祖對儒學經典并不拘泥,而是靈活取用傳統中能為己所用的成分。
第四,在王權理論上,明太祖相信早期儒家提倡的“君師合一”的觀念,認為君之治理與師之教化是君主應承擔的兩大責任。儒臣王祎曾對太祖云:“自古帝王皆兼君師之任。三代而下為人主者,知為治而不知為教。今陛下訓諭之不啻嚴師之教弟子,恩至厚也,誠所謂兼治教之道矣。”這正說出了明太祖的自我期望。而太祖踐行“君師合一”的主要方式,則是以講話、儀禮、書籍等方式去“教化”人民。他常向來京的富戶、糧長等人宣諭勸善,并積極制定鄉飲酒禮等具有崇敬德行、強調長幼之序、賞善罰惡等意味的儀禮;他令老者巡回宣揚自己的“六諭”勸民之語,并發行了多種道德勸誡書;每家每戶均要收藏《大誥》,官學師生須講讀背誦,科舉考試也從中出題。明太祖的“君師合一”式的治理實踐是明初社會生活的一個重要表征。不過需要指出的是,太祖所扮演的“師”,主要是臣民日常行為的導師,還未上升到將“治統”與“道統”合一的地步。倒是晚明羅汝芳、管志道等人多推崇太祖施行的民間教化寓至道于日用常行之中,贊嘆太祖已得了孔孟的道統真傳。
總之,明朝建立前后,朱元璋采取“尊孔崇儒”的戰略,進而吸引了大量儒士參政,從而在眾多義軍中贏得了最終的勝利。朱明政權建立之初,繼續推行之前的“尊孔崇儒”政策,優待儒士大夫,使得他們為明朝政權的建立和穩定做出了突出貢獻。但在朱明政權穩定之后,開始輕視儒士大夫,甚至采取了很多極端措施,因而儒士大夫與朱明政權開始疏遠。由此可見,自始至終,朱元璋都是出于實用的心態來對待儒士階層,他既極度依賴儒士大夫,又對他們嚴加防范,這使得儒士階層始終處于朱明政權或敵或友的生存狀態。
[1]徐一等:《明集禮》卷十六吉禮十六祝文,清文淵閣《四庫全書》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