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瑰麗的夕陽暈染在倚霞閣上空,一只蒼鷺驚叫著飛過,更顯山頂的幽靜空曠。沈叢苾在院子里抬頭看了一眼天空,又像往常一樣端著藥進了師姐的廂房。
室內的陳設十分簡單,然而幾本經書、一架素琴卻增添了幾許素雅的味道。沈叢苾將藥碗置于床邊小方桌上,低頭輕喚:“師姐,今兒感覺身子好些了嗎?。藥我已經放溫了,喝一些吧!”
阮瑤梔面白唇裂,氣若游絲,額前汗珠斑斑駁駁,她費力地掀開被子一角,纖細的手臂朝沈叢苾微微抬起。沈叢苾見狀,握住了她發白嶙峋的手。
“苾兒,前些日子你爹娘不是來信讓你去金陵找他們嘛,如今時世動蕩,紛爭不斷,你還是要盡早回到父母身邊去。”阮瑤梔握緊了沈叢苾的手,殷切地囑咐道。
為了不使師姐擔憂,沈叢苾立馬應聲:“好呀,好呀。我聽人說金陵帝都金街玉路,宮闕萬間,繁華如夢,等師姐身子好了,咱們一起游歷一番。”
阮瑤梔努力擠出一絲微笑,雖知身體每況愈下,仍附和道:“好。”
沈叢苾喂阮瑤梔喝完藥,詢問道:“師姐,我鍋里還熱著小米粥,我端來您吃一點。”
“我還不覺得餓,苾兒你先去用飯吧。”
走出廂房,沈叢苾徑直來到廚房。師姐身體一直未見起色,沈叢苾也沒有什么味口,她坐在灶臺前,撥弄著火心,往事一幕幕浮上心頭。
原本,沈叢苾生于商賈之家,不知從何時起,沈家世世代代供奉陶朱公。雖說商賈社會地位不高,但也有它的好處,無論世事變幻,朝代更替,只要有錢,哪里都可以重新安家落戶。
十四年前的一個春風日,沈母早產誕下她。許是胎里不足的緣故,自小便體弱多病,藥師斷言活不過八歲。
七歲那年,有女尼向沈家借宿,見沈叢苾若不勝衣,沈家父母憂心忡忡,便提出帶她去廟里修習佛法。沈家父母想到藥師預言,抱著試一試的心態,遂讓沈叢苾拜入門下,隨她在蘿巖庵帶發修行。
幾年來,沈叢苾一直過著晨鐘暮鼓,循規蹈矩的生活。中間因為廟里需要人去蘿巖山頂看守廟里兩間荒廢的產業,沈叢苾便隨師姐搬到了山頂居住,日子更是遠離喧囂,清閑自得。
然而日子倒也并不總是平淡順遂,轉變發生在去年春南容太子到清隱寺代父禮佛期間。
因為太子在清隱寺禮佛的緣故,清隱寺山腳辦起了盛大的廟市,攤販和香客甚多。沈叢苾從鄉民口中聞之,加上清隱寺離得不遠,也去廟市湊了一回熱鬧,待她將夜歸家,發現了身中蛇毒倒在倚霞閣門外的太子。沈叢苾叫來師姐,喂他服下蛇藥。
片刻南容太子許元靖醒轉,謝過了沈叢苾阮瑤梔二人。不多時,太子的一眾仆從找了過來,火把照亮了蘿巖山頂。這時,她二人才知眼前之人是南容太子。
臨走,許元靖望著門頭上手寫的倚霞閣三字問道:“為何謂之倚霞閣?”
阮瑤梔解釋道:“我們是蘿巖庵的修行者,這里是蘿巖庵的廟產,廟里派我們在此看守,倚霞閣是我小師妹取的名字。我們地處山之巔,晚霞極好。”
許元靖借著火光看著頭帶僧帽,粗布麻衣,依然不掩清麗氣質的阮瑤梔:“若有機會,孤也想看看這山巔晚霞。”
隔天下午,沈叢苾和阮瑤梔在山中涼亭小憩乘涼,沈叢苾拉開了話匣子。
“師姐,我在廟市閑逛的時候,聽茶攤的人說清隱寺主持給太子出了道辯經題:世上最珍貴的東西。那些庸俗之人只知道黃金珠寶權勢地位。”
“那苾兒有答案了嗎?”阮瑤梔問道。
“我以為世上最珍貴的東西是未得到和已失去。”沈叢苾答道。
就在這時,有男聲道:“想不到小師妹和我所見略同。”
沈叢苾阮瑤梔循聲望去,看到南容太子立于二人背后。他一身青色鑲邊刺繡長袍,青玉緞帶,頭上精致藤蔓花紋金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劍,手執白扇,面帶笑容,貴氣逼人。
“那主持怎么說?”沈叢苾急忙問道。
“嗯···似乎還差那么點意思。他讓我再想想。”許元靖答道。
“那師姐覺得呢?”沈叢苾又問道。
“我倒覺得每個人心中最珍貴的東西不盡相同,沒有統一的答案。在我心中,我所擁有的即是最珍貴的。”阮瑤梔答道。
許元靖思索著點了點頭,不禁被阮瑤梔的才思吸引。
從那以后,許元靖經常上山與阮瑤梔焚香對坐,談論佛門典籍。豈料,兩位心性高雅之人竟相見恨晚,成了知己好友,直至心意相通,墜入愛河。
然而,他們一個貴為太子,未來將繼承江山大統、理政興邦,另一個則是佛門清修的女尼,縱使琴瑟和鳴,也難抵世俗的眼光。
不久,南容帝許炎召回太子許元靖。許元靖向阮瑤梔承諾,一回金陵他便向父皇請示,帶她入宮。
可是,阮瑤梔最先等來的不是許元靖,而是蘿巖庵監院的訓斥,希望她安守本分,專心修行,以免污了佛門清譽。在失望與非議中,阮瑤梔病倒了,而接下來的日子里,太子許元靖始終沒有出現。
灶中的柴火燎到了外面,沈叢苾回過神來,收回思緒,踩滅了火星。她乘了一碗小米粥端到阮瑤梔床前,只見阮瑤梔雙眼緊閉,沒有起伏,一絲不好的預感在沈叢苾心中升起。
沈叢苾放下粥碗,顫巍巍伸出一指探了一下阮瑤梔的鼻息。登時,她跪扶在床邊,哭泣了起來。
不知哭了多久,天漸漸亮了,沈叢苾沒有通知蘿巖庵的人,一個人默默地將師姐葬在了陪伴了少女錦瑟年華的紫衫樹下。
沈叢苾決定回到金陵父母身邊去,臨行前,她去墳前拜別了誨諭勤勤的師姐。
從此,沈叢苾開啟了屬于她的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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