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城的秋總來的早一點。
7月就進入初秋時節(jié)。是大學(xué)返校的日子,我沒想到會回到這一刻。
初秋的風(fēng)吹來溫?zé)岬年柟馕兜溃t葉伴著染黃的花一浪一浪的波動。我遇見了久違的許宇軒。知道是捏造的回憶給了我幻想的勇氣,無所顧忌般的,在看到他的瞬間我決定叫住他。
于是,這一次,我邁出了那一步,我主動揮了揮手,大聲喊道:“許宇軒,你好啊!”
他站在那條我們曾擦肩而過走過無數(shù)次的校道上,身著白襯衫,微微敞開的領(lǐng)口露出鎖骨的線條,像是剛打完籃球,額前有些許汗意。他一邊抬手擦著額頭的汗珠,一邊望向我,唇角上揚,露出少年氣十足的笑容。只是瞬間一晃而過的疑惑,片刻的遲疑后,他滿眼驚喜,我想是他也認(rèn)出我來了,更驚喜的是,他甚至記得我的名字,“何淇”他開心的回復(fù),這一聲名字,似是許久未見的老友那般熟稔,“回學(xué)校了?”他逆光而立,陽光在他背后像金色的羽翼,襯得他整個人仿佛被鍍上了柔光。他的眉眼清俊,五官分明得像是精心雕刻的,鼻梁挺直,嘴角帶著那種不經(jīng)意的笑意,讓人一眼就覺得溫暖。
這是十九歲的他。
他的眼睛尤其特別,像深潭,又像夜空里藏著星光,一眼望進去,會讓人忘了時間。
我怔愣間,他踱步靠前。
隨著他的走近,我聞到了他身上淡淡的檸檬和陽光混合的氣息,那是少年的味道,干凈、清爽,仿佛一個盛夏午后突然吹來的風(fēng),輕輕撩起了我藏了很久的心事。
那種久違的心悸感在胸口炸裂開來。我知道這不是真實的現(xiàn)實,是藥物帶我回到的夢境,是記憶最柔軟最不堪觸碰的部分。但即便如此,我依然貪戀他眼神里的光。這場幻想比任何時候都要逼真。
此情此景,我迷失在了逼真的幻相中。
“來這里上學(xué)這么久,第一次碰見你呢。”隨著許宇軒的靠近,我不自覺的顫抖。我張了張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說不出口。喉嚨像現(xiàn)實中一樣干澀啞然。我只能看著他,看著他從夢里一步步向我靠近,像一束光,又像一個誘人的陷阱。
他似乎沒發(fā)現(xiàn)我眼中的慌亂,只是低頭沖我笑,笑容像午后枝頭懶洋洋的蟬鳴,輕輕震動我內(nèi)心深處最柔軟的一塊角落。
“怎么不說話?”他偏了偏頭,眼睛半瞇著,語氣帶著打趣的輕快。我咬了咬唇,強撐著把視線從他深邃的眼眸里移開,卻還是沒能躲過那份久違的悸動在胸口翻涌。那是我曾以為早已塵封的情緒,在這一刻,如潮水般翻卷而來,鋪天蓋地。
“你……記得我?”我終于開口,聲音輕得像一片葉落在風(fēng)里。
“當(dāng)然。”他理所當(dāng)然地笑了,仿佛這個答案從不需要猶豫,“我們從小學(xué)開始就是同學(xué)了,再怎么腦子不好也能記得住人吧……”他泰然自若的慫慫肩。我睜大眼睛,繼續(xù)怔怔看著他。
原來是這樣嗎?我以為是暗自注視,其實也被他悄悄地放在眼里了嗎?
“你一直在看我嗎?”我問得有些小心,卻還是壓不住聲音里的顫。
許宇軒愣了一下,隨即抬手揉了揉發(fā)旋,像小時候那樣有點不好意思地笑,“……可能吧,我那時候不太敢認(rèn)。”我心里忽然像被什么重重地擊了一下,又一寸寸融化開來。風(fēng)吹過,帶動一片紅葉飄落在我們之間。他伸手接住,指尖骨節(jié)分明,動作輕得仿佛怕驚擾這一刻的寧靜。
“我們好像錯過了很多次。”他忽然低聲說,“不過這次,你喊住我了。”
我的眼眶突然就熱了。
這一刻,如夢如幻,我卻又真切地感受到他指尖傳來的溫度,和他眼神里的認(rèn)真——那不是記憶。
是夢吧。
我不想醒來。
久臥病榻讓我已經(jīng)習(xí)慣夢醒的悵然若失,平淡的接受現(xiàn)實里的無能為力。
但這一次,居然又生發(fā)出了眷戀。于是乎,我下意識的去伸手抓他。
本以為會抓了個空,本以為我會再一次再寂寥后慢慢在冰冷的病房中醒來。
但……
我居然結(jié)結(jié)實實地抓住了他的手臂,隨即一個趔趄沒站穩(wěn),撲了他一個滿懷。
崴到的腳踝輕微的刺痛讓我分不清到底身在何處。還沒站定,聽得他輕笑耳語,“還沒到過年呢?”
這惡俗的幽默感,是這樣的性格嗎?
我努力求證在大腦里儲存的關(guān)于他的一切了解,他姓甚名誰,家住何地,父母是何,成績,學(xué)業(yè)背景……卻并沒有任何對他性格亦或者個性方面的了解。
是這樣么……我自認(rèn)為自己排演了一場恢弘的跨越十幾年的暗戀獨角戲,居然連他的個性為何都不知道。
我愣在他懷里,臉幾乎貼在他胸口,耳邊能清楚聽見他輕快的心跳,一下一下,撞得我心慌意亂。
他似乎察覺我沒反應(yīng),又低頭調(diào)侃:“何淇,腿能站直嗎?”
我猛地退后一步,臉頰發(fā)燙。他的手下意識地扶了我一下,指尖還殘留著溫度。我低頭不敢看他,腳踝的疼痛讓我站得不太穩(wěn),但更讓我站不穩(wěn)的,是心里的那一片動搖。
許宇軒……真的就站在我面前,活生生的,有溫度,有表情,還有我從未真正認(rèn)識過的一面。他不再是我記憶里沉默寡言、只是“被喜歡的對象”,他開玩笑、扶我、看我時眼里是溫柔和笑意——那不是我想象出來的,那是他真實的樣子。我突然意識到,我曾為他寫過滿頁滿頁的日記,給每一個和他有關(guān)的瞬間賦予意義,以為我足夠了解他,足夠把握住那個少年。但其實,十幾年來,我只是握著一張殘缺的拼圖,自己補上了顏色,卻從沒真正看清他的輪廓。
“你一直都是這樣說話的嗎?”我脫口而出,話語比我預(yù)想的更輕,也更坦白。
他挑了下眉,笑得有些狡黠:“你以為我是那種冷冰冰、酷得像小說里走出來的人設(shè)?”
我一時語塞,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我還以為你根本沒注意我呢,”他收起笑意,看著我,“那時候你總低著頭走路,像一只怕被打擾的小刺猬。我其實很想跟你說話,但……好像你一直不愿意停下來。”
我錯愕地抬頭。
原來不只是我在注視他。他也曾看見我、思量我、甚至想靠近我——只是我們都沒有勇氣,彼此站在光影的兩端,自以為深情,又悄無聲息地錯過。
“對不起?”我試探性性地問問,聲音輕得仿佛怕驚擾風(fēng)的流動。
他并沒回答,只是噗嗤一聲笑出聲。
然后狀態(tài)輕松的伸出紳士手欲握手,“我們要不重新互相認(rèn)識一下?做個朋友如何?”許宇軒笑的一臉燦爛。
詭使神差的我也伸出手回應(yīng),那只手是如此的溫暖、干凈,骨節(jié)分明。
“嗷,這挺好的!那我們做朋友吧!”
尷尬的不知所云地回復(fù),擠出一點笑容,是我能想到的最合適的回復(fù)了。
畢竟是我的幻想吧。
“我是這里的主宰,別露怯!”我在心里對自己反復(fù)喊著。
也許這個夢不會太長,也許我終將醒來,回到那個疼痛與病榻交織的現(xiàn)實。但在夢醒之前,我決定用盡全力,擁抱這個少年,擁抱那個我年少時未敢說出的自己。
這次,不再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