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中年男人。

【2010年7月10日，死于跳樓。】

小女孩很乖巧，大眼睛眨巴著，不舍的看著陳立手里的可樂。

稍稍愣神，陳立從貨架上拿下一支阿爾卑斯棒棒糖，面帶著和煦的笑容，遞給小女孩。

“你爸爸說的對哦，生病了不能喝可樂，哥哥請你吃棒棒糖好不好。”

小女孩眼巴巴的看了一眼棒棒糖，又回過頭看著爸爸。

直到爸爸點了點頭，小女孩這才歡天喜地的接過。

“謝謝哥哥。”

坐在馬路牙子上，陳立看著不遠處和許奉賢玩得正開心的小女孩，問道：“叔，小妹妹多大了？”

“六歲了。”

“真可愛，她好像生病了。”

“是啊，白血病，不過還好，找到配型了，只要湊足手術費，就可以移植了。”

中年男人扯下一根草，在嘴里嚼著，有些焦黃的手指交叉著，臉上露出笑容。

“還差一點？”

“還差三十多萬吧，我打算把老房子賣了，剩下的慢慢借。”

“叔住在哪兒？”

“天慶街，都是老房子了，賣不出什么價錢。”

“天慶街……”

陳立咀嚼著這個名字，忽然一愣。

印象里，天慶街在六月中下旬就公布了拆遷消息。

早早得知消息的關系戶，大肆收購里面的房屋，獲得了一筆不菲的拆遷款。

看了眼身旁滄桑的大叔，陳立明白，他還不知曉這個消息。

所以，才會在拆遷消息公布之前，匆匆賣掉房子。

天慶街的房子并不貴，小戶型的能夠賣到十萬，已經是燒高香。

看了眼小女孩頭上的文字，陳立忽的明白。

她并非死于急性白血病，而是死于貧窮。

能救下她嗎？

或許得知了消息，大叔就能夠湊足足夠的錢。

小女孩也不會因為沒錢進行骨髓移植，小小年紀就離開這個世界。

深吸一口氣，陳立看向大叔。

“叔，你的房子，找好買家了？”

“嗯，買家很暢快，就等著過戶交接了。”

“付定金了嗎？”

“還沒有，明天才能辦手續。”

大叔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容，“再想辦法借十五萬，寶兒就可以喝可樂了。”

“叔，今天幾號？”

“十號，周日不上班，搞不了。”

“叔，要不你再等幾天再賣？”

大叔擺了擺手，“你想買啊，哈哈，老房子位置不是很好，不值得。”

“我也沒這個錢啊。”

陳立攤了攤手，剛高中畢業，手里的零花錢，大概……能買幾根冰棒。

“叔，我爸媽都是在機關上班的，有些內部消息。”

陳立毫無心理壓力的撒著謊，“老城區要進行改造，首批改造范圍，就是天慶街。”

大叔一愣，吐掉了嘴里的草莖，盯著陳立：“真的？”

“大概是在六月中下旬就會出公告，你可以再等等。”

父母機關上班+內部消息+具體的時間。

可信度蹭的往上漲。

大叔猛地站了起來，神色間滿是興奮。

他沒有多少文化，但是拆遷兩個字意味著什么，他心里明白。

“你……我……寶兒，快過來！”

大叔囁嚅著不知道說什么，喊了一聲，寶兒蹦蹦跳跳的小跑了過來。

“爸爸，怎么了？”

從口袋里拿出紙巾，大叔擦了擦寶兒額頭上的汗水，而后直接跪倒在陳立跟前。

“叔，你這是……”

陳立一驚，連忙站起來，伸手扶住大叔，“別這樣！”

“謝謝！”

半晌，大叔憋出了這兩個字，扭頭看著一臉疑惑的寶兒，“快，謝謝這個哥哥。”

“謝謝哥哥。”

寶兒甜甜的喊著，雖然并不知道，為什么爸爸要給這個好看的大哥哥下跪。

不過寶兒知道爸爸很辛苦，每天都為了自己的病著急。

爸爸說的，那肯定沒有錯。

陳立好說歹說，才扶起大叔，累的滿頭大汗。

“叔，你可以再出公告之后，再賣出去，價格合適，不愁賣。”

等拆遷款到賬，那黃花菜都涼了，一系列的手續下來，至少得要十月份，拆遷款才會打到賬面上。

“謝謝，謝謝！”

大叔局促的搓著手，臉漲得通紅，看了看陳立，又看了眼身后的小賣店，“我給你們買幾支冰棍吧。”

說著，大叔走進小賣店，買了兩支冰棍，兩塊錢一支，不便宜。

“爸爸，我也想吃。”

寶兒大眼睛里露出渴望，看著陳立手里的冰棍。

“等你病好了，來找哥哥，哥哥給你買最好吃的冰激凌，好不好？”

“冰激凌……好的，哥哥不許騙寶兒哦。”

“不騙你，來，我們拉勾。”

“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大手小手印在一起，銀鈴般的清脆笑聲在夏日午后響徹。

“老陳，你怎么做到的？騙了別人兩支冰棍，他還給你下跪？”

許奉賢舔著手里的冰棍，一臉震驚。

這是人能夠做出來的事情？

看著漸漸走遠的父女二人，陳立如釋重負。

小女孩頭上的淺白色文字逐漸消失，大叔也沒有跳樓自殺。

淺白色文字消失的剎那，陳立腦海中多出一份陌生的記憶。

病房里，小女孩的大眼睛失去了光彩，面色白的可怕，像是一張白紙。

她的小手，不安，卻又堅強的摸著爸爸伏案痛哭的腦袋，灰白的頭發有些扎手。

“爸爸，不哭，寶兒會陪著爸爸，一直陪著爸爸。”

“咳咳，爸爸不要為寶兒的病著急啦，寶兒沒事的。”

“爸爸，寶兒冷，爸爸能抱抱寶兒嗎？”

“爸爸要堅強哦，爸爸，寶兒會陪著爸爸。”

“爸爸，寶兒……”

“寶兒！”

痛哭聲撕心裂肺，大叔眼中，最后一絲光，熄滅了。

7月10日，天臺上，大叔緊緊抓著寶兒的照片。

“寶兒，等等爸爸，爸爸陪你一起，你就不會害怕了。”

“……”

“……”

“老陳，你怎么哭了？”

“我靠，表白失敗而已，用不著這樣吧！”

“滾，你懂個屁！”

陳立擦了擦眼角的眼淚，展顏一笑。

腦海中，那份陌生的記憶，化作深深的感悟，永遠銘刻在心底。

遠處，寶兒銀鈴般的笑聲清脆悅耳。

“哥哥再見，記得寶兒的冰激凌哦。”

稚嫩的手臂揮動著，陳立回之以笑容。

“再見！”

頑皮的風兒吹起寶兒的裙擺，盛夏午后，是一抹生機勃勃的綠。

……